第7章

观澜府压抑的气氛,因为林薇薇的到来,被短暂地搅动起一层虚伪的涟漪。她是被顾晚晴的求救电话催来的,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拎着限量版手袋,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蝴蝶,飞进了这座冰冷的牢笼。

沈砚舟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目光落在纸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顾晚晴挨着林薇薇坐在长沙发上,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边缘,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林薇薇一坐下,就开启了她的表演模式。她先是夸张地叹了口气,拉着顾晚晴的手,声音提高了八度,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钻进沈砚舟的耳朵里:“哎哟我的晚晴宝贝啊!这才几天没见,怎么憔悴成这样了?瞧瞧这小脸,都没血色了!”她心疼地拍着顾晚晴的手背,目光却状似无意地瞟向沈砚舟的方向。

“晚晴性子软,脸皮薄,受了委屈只会自己闷在心里,我看着都心疼死了!”林薇薇的声音充满了“义愤填膺”,“不就是跟客户吃个饭嘛,还是为了工作室那么重要的项目!应酬场上,那些个老板,有几个是规规矩矩的?喝点酒就管不住手脚,说点荤话,摸摸小手,太常见了!我们家老李应酬回来不也经常一身香水味?晚晴就是太老实,不懂得应付这种场面,才让人占了点小便宜!”

她刻意将性质往“职场骚扰”上引,却把顾晚晴摘得干干净净,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有些人啊,就是看准了晚晴单纯好说话,才敢蹬鼻子上脸!”她意有所指,把矛头暗戳戳地指向江枫,但很快又话锋一转,带着“公允”的口吻,“不过沈总,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晚晴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她心里眼里可只有你!这些年,你工作忙,满世界飞,家里大事小事不都是晚晴在操持?她为了这个家,为了不给你添麻烦,自己开工作室多辛苦啊!起早贪黑,求爷爷告奶奶地拉业务,容易吗?”

林薇薇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将顾晚晴塑造成一个为了家庭和事业默默付出、却还要承受丈夫无端猜忌和冷落的可怜妻子。她叹息着,目光再次瞟向沈砚舟,带着一丝“语重心长”的暗示:“沈总,不是我说,这男人啊,事业重要,但也不能完全把老婆晾在一边吧?女人是需要陪伴和关心的!晚晴就是太懂事了,什么都自己扛着,才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觉得有机可乘,想钻空子!但晚晴的人品,我拿脑袋担保!绝对清清白白!就是被骚扰了,受了惊吓,心里委屈!”

她巧妙地偷换概念,将背叛的嫌疑偷换成顾晚晴被“骚扰”后的委屈,同时把沈砚舟的“冷落”塑造成事件导火索。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无意”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再说了,晚晴这么拼,还不是为了那个‘枫林雅筑’的样板间项目?那可是个大单子!要是做成了,晚晴工作室在业内就彻底站稳脚跟了!江总…哦,就是那个枫林地产的老板,对晚晴的设计方案很欣赏,才一直谈着,这不,机会难得嘛…” 她提到“枫林雅筑”和“江总”,试图用“大项目”来合理化顾晚晴与江枫的频繁接触,坐实“纯粹工作关系”。

林薇薇喋喋不休的“开导”在客厅里回荡,每一句看似维护顾晚晴,实则都在为她的行为开脱,并将责任巧妙地引向沈砚舟的“疏忽”和江枫的“骚扰”。顾晚晴配合地低着头,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抽泣,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林薇薇的表演渐入佳境,准备再加一把火的时候——

“啪。”

一声轻响。

沈砚舟合上了手中的杂志,随手扔在旁边的茶几上。那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打断了林薇薇的滔滔不绝。

他抬起眼,目光没有看口若悬河的林薇薇,而是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接射向顾晚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的金属质感,清晰地砸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

“‘枫林雅筑’的合同呢?”

他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意向书?报价单?”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去,“任何能证明你们在正经谈合作的书面文件,”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拿出来。现在。”

空气瞬间凝固!

顾晚晴脸上的委屈和可怜瞬间僵住,血色褪尽,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兔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她求助般地看向林薇薇,身体不自觉地往沙发里缩。

林薇薇脸上的“义愤填膺”也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砚舟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直击要害。她反应也算快,立刻堆起笑脸打圆场,试图把话题拉回“情有可原”的轨道:“哎呀!沈总!瞧您这话说的,也太心急了点!生意场上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枫林雅筑’这么大的项目,从接触到立项再到签合同,流程长着呢!现在肯定还在初步接触、方案沟通的阶段嘛!意向书报价单这些,哪能说有就有?晚晴这不正努力着嘛!对吧晚晴?”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顾晚晴,示意她赶紧顺着台阶下。

“对对对!”顾晚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还…还在初步接触阶段…江总那边…还没…还没给明确反馈…”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沈砚舟的眼睛。

沈砚舟的目光在顾晚晴慌乱心虚的脸上和林薇薇那虚伪圆滑的笑容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那眼神里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讽刺,像两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两人脸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嘲弄的弧度。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看她们一眼。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

“你们聊。” 他丢下这三个毫无温度的字,不再理会身后两个女人尴尬难堪的脸色,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客厅,走向书房的方向。

沉重的关门声再次响起,像一记重锤,砸在顾晚晴和林薇薇的心上。客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难堪。

***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场令人作呕的闹剧。沈砚舟靠在门板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戾气。林薇薇的话在他脑中盘旋——“应酬”、“骚扰”、“枫林雅筑”、“初步接触”… 每一个词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证据…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周明远的话在耳边响起:行车记录仪…

目光扫过桌上的车钥匙。那辆白色Mini Cooper,顾晚晴几乎天天在开。

沈砚舟眼神一凝,立刻拿起手机,点开一个APP。那是连接Mini Cooper行车记录仪的专用软件。他快速登录,调取行车记录仪存储的影像文件。

记录仪是前后双录,文件按日期时间自动存储。由于存储空间有限,大部分早期的记录已经被循环覆盖,只保留了最近几天的影像。

沈砚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时间戳。他的目标很明确——顾晚晴声称和林薇薇一起去做SPA的那天晚上。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日期:两天前。

他点开对应时间段的视频文件。画面开始播放。先是顾晚晴开车从观澜府车库驶出,接着是市区道路的行驶画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沈砚舟快进了几分钟,画面显示车辆驶入了一个停车场入口。

沈砚舟的手指顿住,目光紧紧锁住屏幕。

画面稳定下来。记录仪清晰地拍摄到车辆停入了一个光线明亮、标识清晰的室内停车场车位。车停稳后,驾驶座的门打开,顾晚晴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她穿着一条修身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风衣,正是她那天出门时的装扮。她下车,锁好车,然后朝着停车场出口的方向走去。记录仪清晰地记录下她离开的时间点:晚上8点47分。

沈砚舟没有快进,他需要确认她离开的时长。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跳动。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画面一直定格在空无一人的车内视角,只有车外停车场偶尔驶过的车辆灯光扫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

直到晚上11点03分!顾晚晴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她快步走向车辆,解锁,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红和…疲惫?她启动车子,驶离了停车场。

沈砚舟立刻切到记录仪的后置摄像头画面。在车辆驶出停车场出口的瞬间,后置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停车场入口上方巨大而醒目的霓虹招牌:

“悦澜国际酒店”。

“悦澜”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砚舟的视网膜上!

而就在那天晚上,顾晚晴回家后,面对他的询问,她是如何回答的?

——“哦,我和薇薇去做SPA了,那家新开的‘碧水阁’,环境不错,手法也挺好,就是人有点多,等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点。”

林薇薇…SPA…碧水阁…

沈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退出APP,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林薇薇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林薇薇刻意放柔、带着点试探的声音:“喂?沈总?您找我?”

沈砚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行程:“林小姐,打扰。问个事。两天前,也就是周三晚上,晚晴说和你一起去‘碧水阁’做SPA了?”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响起林薇薇带着笑意的、无比自然的声音:“是啊是啊!沈总您怎么突然问这个?那天我们是去了‘碧水阁’,新开的嘛,晚晴说想去试试,我就陪她一起了。环境是还行,就是人太多了,等位等了好久,做完出来都挺晚了。怎么?晚晴回去跟您抱怨等太久了?”

她的谎言,如此流畅,如此自然,和顾晚晴的说辞严丝合缝。

沈砚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戳破。他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林薇薇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没有,随便问问。谢谢。” 他声音平淡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沈砚舟冰冷如霜的脸。谎言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一环扣着一环。而“悦澜国际酒店”停车场那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停留记录,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无声地将这张网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夜色中的“悦澜”,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散发着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