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库里弥漫着金属锈蚀与培养液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陆渊屏住呼吸,指尖划过冰冷的全息投影界面,一行行碱基序列瀑布般流淌。A(腺嘌呤)、T(胸腺嘧啶)、C(胞嘧啶)、G(鸟嘌呤)——构成生命密码的四个字母,此刻在他眼中却纠缠成诡异的旋涡。
突然,序列流猛地一滞。一段重复结构死死攫住了陆渊的视线。它隐藏在庞大的“垃圾DNA”区域深处,本该无序、变异、混乱,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不是自然的冗余,更像……被精心编织进去的密码。
一帧帧比对结果在旁边的小窗疯狂闪烁,“天择生物”标准基因模板库、他所知的几个“完美人类”家族谱系……所有的样本,无一例外,全都嵌着同一段幽灵般的序列——GR-17。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喉咙发干。如此广泛而隐秘的植入,绝非偶然!他猛地抬头,指尖飞快地在个人终端上敲击,试图接入实验室主数据库进行深度交叉验证。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象征权限的“陈玄博士助手”徽标闪烁了一下,如同黑夜中暴露的萤火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嗡嗡”声贴着地面传来,如同无数金属跳蚤在磨牙。陆渊猛地回头!
只见仓库厚重的合金门缝隙处,一片银灰色的“雾气”正疯狂涌入!那不是雾气,是数以万计的微型机器人——纳米虫!它们形如金属瓢虫,复眼闪烁着冷酷的猩红,六条高速振动的金属节肢切割空气,发出高频尖啸。所过之处,沾满油污的管线、报废的仪器外壳,如同被无形的强酸腐蚀,瞬间留下蜂窝状的蚀孔。
它们的集群意识异常明确,如同一支嗜血的微型军团,无视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废弃设备,径直朝着陆渊所在的角落——那张堆满纸质资料、连接着扫描终端的旧金属桌——狂涌而来!
“警报!警报!非法入侵!”刺耳的电子音在死寂的仓库里炸响。
陆渊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他几乎是扑倒在地,一把掀翻了沉重的金属桌!桌面上的简易终端、陈玄收集了几十年的纸质基因图谱笔记、喝了一半的廉价营养液瓶子稀里哗啦滚落一地。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右手在桌面下的阴影里疯狂摸索。
指尖触到一个冰冷沉重的圆柱体。找到了!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东西拽了出来——一个半米高的黄铜人体经络模型,针灸铜人!铜人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穴位标识点,古旧但沉甸甸的,是导师陈玄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双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将这个沉重的救命稻草狠狠砸向旁边一根锈迹斑斑、正嘶嘶泄露着淡黄色气体的甲烷管道!
“当——咔嚓!”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管道破裂的脆响!铜人坚硬的膝盖精准地撞破了锈蚀的管壁!大量无色无味的甲烷气体混合着刺鼻的防冻剂液体,如同决堤般汹涌喷出!
几乎同时,陆渊从腰间拔出一个老式防风打火机,拇指狠狠搓动滑轮!“嚓!”一点微弱的火苗亮起。他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将打火机朝着那喷溅的气液混合物猛掷过去!
轰!!!
一道灼目的橙红色火舌骤然爆开!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面的纳米虫潮!甲烷与防冻剂的混合蒸汽被点燃,产生了剧烈的爆燃!高温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金属碎片和燃烧的纳米虫残骸,如同风暴般席卷了那片区域!
“滋滋滋——嘭!嘭!嘭!”无数纳米虫在烈焰中发出短促的哀鸣,身体过热膨胀,炸裂成更细小的金属粉尘。空气里弥漫开塑料和金属熔化的焦糊恶臭。
火焰短暂地阻隔了虫潮的前锋,但更多的纳米虫如同悍不畏死的银色潮水,绕过火墙,从两侧包抄过来!它们的双眼锁定目标,猩红的光芒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网。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从陆渊身后传来。
陆渊肝胆俱裂,猛地转身!只见导师陈玄不知何时已挣扎着靠近了他几步。老人穿着那件永远沾着试剂污渍的白大褂,此刻上面却布满了细密的孔洞,鲜血正从孔洞中渗出。一只纳米虫正死死叮在他枯瘦的手腕上,头部尖锐的探针疯狂转动,试图钻入更深!旁边,还有几只正顺着他的裤腿向上爬!
“玄公!”陆渊目眦欲裂,反手拔出腰间的战术匕首就要冲上去。
“别……别过来!”陈玄脸上血色尽失,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流下,却猛地将左手紧攥的一个东西狠狠塞进陆渊怀里!那东西冰冷坚硬,正是针灸铜人的一只小腿部件。“拿着!记住……‘河图非图……洛书……葬……’”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血肉被啃噬的“嗤嗤”声淹没。
更多的纳米虫爬上了他的身体,瞬间覆盖了他的胸口、脖颈、脸颊。那件熟悉的白大褂在几秒内化为褴褛的碎片,露出下面瞬间变得千疮百孔的皮肤和肌肉。陈玄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倒下,眼睛死死瞪着陆渊的方向,带着无尽的焦急与托付,瞳孔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不——!!”陆渊发出野兽般的悲嚎,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怀里的铜人部件冰冷刺骨,导师的体温正飞速流逝。他看到陈玄身下鲜红的血泊正迅速蔓延开来。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和导师最后的遗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陆渊几乎崩溃的神经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团被银色“雾气”笼罩、正快速“消失”的人形轮廓,牙关几乎咬碎,猛地转身。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将冰冷的铜人部件死死搂在胸前,像抱着一块盾牌,朝着仓库深处一条堆满废旧生化桶的狭窄通道亡命狂奔!身后的“嗡嗡”声如同索命的魔音,越来越近。他撞开挡路的空桶,在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冰冷地面上连滚带爬。纳米虫群撞在锈蚀的铁桶上,发出密集如雨的“叮当”脆响,红点在他身后飞舞,如同地狱的萤火。
终于,通道尽头,一扇锈死的紧急疏散小门出现在眼前!陆渊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撞了上去!
“哐当!”早已腐朽的锁扣应声断裂!刺骨的夜风混杂着黄浦江特有的、江水、机油和腐烂水生物的腥湿气味,猛地灌了进来!
他狼狈地滚出通道,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的江堤护坡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挣扎着抬头,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瞳孔便被江面上的景象死死攥住——
浑浊的江水中,在远处船坞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正漂浮着一层粘稠的、仿佛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物质。它们并不随波逐流,而是如同某种拥有生命的孢子群,在江面上缓缓蠕动、聚散。一些黏附在破旧的船体、漂浮的垃圾上,更多的则像一层诡异的水藻薄膜,静静地覆盖着大片江面,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
废料库内的火焰还在燃烧,映红了他半边沾满油污和血渍的脸。怀里的铜人部件冰冷沉默,导师最后的遗言犹在耳边。
“河图非图……洛书……葬……”
这暗红如血的江面,就是葬身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