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
赵太后端坐在榻上,张太医小步慢跑着进来,给太后行了个礼。
“阿宴这孩子无碍吧?”太后眉毛上扬,皱在一起,担忧的样子溢于言表。
张太医顿了顿,道:“小公爷的病倒是无碍了。但......”
见张太医欲言又止,赵太后喝了杯茶,沉声道:“有什么但说无妨。”
赵太后的身体一直是张太医照料,几十年来的信任是旁的太医比不了的。
张太医抬起头看了一眼赵太后,说道:“微臣多年前曾替小公爷看过病。当时,小公爷的身体底子很好的。可如今微臣替小公爷诊脉,脉象有些诡异。”
张太医停顿下来,看了眼太后的神色,只见太后在耐心听着,张太医便继续道:“小公爷脉象虚弱,气血两亏,身子亏损得十分严重。”
“你可知原因?”赵太后知道皇帝想要赵宴的命,所以,她和皇帝一样,都派了人去赵宴身边。皇帝派人过去是为了监视赵宴,而她派人过去是为了暗中保护赵宴。
太后十分清楚地知道赵宴这九年来的一举一动,但她不知道赵宴的身子居然羸弱成这般程度了。
“俞寿,哀家将阿宴的身体交给你调养,你可有把握?”
俞寿是张太医的字,太后这是在暗示他不要辜负她的信任。
张太医面色犯难,调养好一个常年有咯血症状的病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这位小公爷似有中毒的症状,看太后的神情怕是不清楚这件事情。
见张太医面色犹豫,太后沉声问道:“俞寿,你应该知道哀家为何派你去给赵宴看病吧?”
张太医知道一些事情并非他一人可以担得起责的,他索性将自己的发现全部吐露,也好让太后有一个心理准备。
“微臣,有一事不知道当不当讲。”张太医犹豫再三,决定故意卖了个关子,好让太后自己抉择。
“阿宴还有什么事?”太后心下疑惑,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赵小公爷体内有中毒的痕迹,看样子是有些年头的了。日积月累,毒入骨髓,伤及肺腑,微臣......”张太医再一次停顿下来,此时,他并没有抬起头去看太后难看的脸色。
太后的手指抠着木质的案几,脸色铁青。
赵宴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能避开她派去的眼线给赵宴下毒的,除了皇帝外,还会有谁!
她答应过那个人,要保护好阿宴,她绝不会失信!
静默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张太医额角悄悄地冒着汗,此刻连呼吸都缓慢起来。
赵太后像是做好一番思量后,对张太医道:“那个毒,你可有法子解?”
“解毒倒是不难,怕就怕在这下毒之人还会继续下毒,小公爷防不胜防,微臣怕也是有心无力。”张太医说出了心中犯难之处,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牵扯到贵人们的秘事。
“你尽管去解阿宴体内的毒,哀家会派身边的人专门去照管阿宴的饮食起居。”
太后都这么说了,张太医便吃了颗定心丸。
“微臣领命。”
“另外,阿宴身子羸弱,你只管拿那些药去调养他的身子,需要什么就和哀家提。”
张太医心中算是肯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太后护着小公爷呢。既然如此,他便放手去给赵宴解毒治病好了。擦了擦汗涔涔的脸颊,给太后行了礼,便默默退了出去。
张太医还未退出寿康宫,便听的室内赵太后发怒的声音:“摆驾,去御书房!”
张太医一个激灵,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那毒会不会是最高位的那人下的?擦擦额头冒出的汗,脚底抹油,疾步离开了太后的宫殿。
张太医前脚刚走,太后便摆驾御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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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医的马车正往张府走,却在半道上被太后派去照料赵宴的大宫女晴灵拦住。
张府和赵国公府的方向相反,于是,张太医的马车只好调转方向,往赵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赵国公府内。
张太医拿出脉枕,给赵宴诊脉。
沉思片刻,张太医缓声说道:“无碍,小公爷可能是因为是受了刺激,又刚大病了一场醒来,所以出现了暂时性的失忆,过段日子就会恢复的。”
“太医,公子身体底子差,这一次的病有没有......”
二宝还没说完,张太医就知道赵二宝要问的是什么了,于是说道:“只要好好调养,就不会影响。甚至还可以把身体养好。”
见张太医神情坚定,二宝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张太医了。”
张太医看了看在场的二宝和晴灵,对着他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同你们的小公爷讲。”
二宝和晴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惑之意,于是关上门退了出去。
俩人离开后,房间内就只有赵宴和张太医了。
赵宴十分清楚,张太医会从脉象中看出一些别的来,于是也直接坦荡道:“我身上中了的毒,对吗?”
张太医点点头,道:“原来小公爷早就清楚此事了。”
“什么毒?”
赵宴既然穿越到这个身体来,首先是要活下去。
这幅身子连呼吸都要喘上两口的,羸弱至此,让他怎么替原主完成夙愿,更何况,他可不愿意冒险去赌电视里主角演的那种一旦原身死了,主角就能穿越回现代的戏码。
万一原主的身体死了,他说不定也死翘翘了。
“目前还不清楚,这种毒应该是混合多种毒药制成的,微臣有把握替小公爷解毒,但是这个过程需要小公爷的全力配合。”
“你等一下。”赵宴说着,从床上跳了下去,在记忆里那个蓝色包袱里翻出了青色带着红梅的瓷瓶,摇了摇瓶子,里面还有剩余的药。
“你看看我体内的毒是不是这个。”赵宴把瓷瓶递给张太医。
张太医倒出一颗药丸,微微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点着头说是。
既然有现成的毒药可以研究,那么就可以减少研究解药的时间了。
“小公爷怎么会有这个毒药?”难不成是他自己下毒毒自己的?
赵宴没回答张太医的话,而是别有深意地说道:“既然太后她老人家派了晴灵姑娘来照看我,想必是格外爱护我的。张太医也不想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对吧?”
这位小公爷是个狠人。张太医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宴。
他和太后都猜错了。毒不是圣上下的,是他面前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公爷自己下的毒。
赵宴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鼻梁。看来张太医认为是他自己给自己下毒的。
但是,这毒是原主下的,他一个穿越到原主身上的人还能说什么呢?是福是祸,悲喜自知。
张太医叹了一口气,他没有问赵宴为何要给他自己下毒,毕竟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
“那小公爷自己没有解药吗?”
赵宴眉毛一挑,扬着头,话里有话地问道:“我怎会有,张太医问的是什么问题。难不成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毒?”语气里带着一丝压迫,可是人却是笑着的。
赵宴自知自己必须要想办法封住张太医的嘴。可心里越是着急,面上就越是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刚才赵宴提到了太后对自己的看重,这次又是刻意营造出一种压迫的气势。在张太医的眼里,赵宴还不如不笑。他竟有一丝发怵。
“没......”张太医喉咙里只发出了这一个声。
明明就是!
张太医觉得有些苦涩,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圣上。他和太后都没想到小公爷竟是个狠人。
见自己的做法起到些许作用了,赵宴走上前去握了握张太医的手,笑道:“那就劳烦张太医了。”赵宴笑得斯文有礼,完全是刚才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张太医抽出被赵宴握着的手,手心满是汗水,只觉得赵宴此人深不可测,只忙着说道:“不敢,不敢。”
张太医是在赵宴的目送下快步离开赵国公府的,走得比刚才在寿康宫里的脚步还快。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赵宴这个人了。他还是比较惜命的,此子实在太狠。
那样深入骨髓的毒药居然都敢吃,还能在被人戳破真相时还面不改色地在气场上震慑对方,谈笑间就解决了被人发现真相的险境和窘迫。
当然,赵宴能在太后和皇帝暗线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给自己下毒,还借着身体底子差的理由在流放之地苟活这么多年,本就是心机城府之人。
御书房内。
空中的水汽都仿佛凝滞。火药味也在半空弥漫着。
“母后,此事朕从未做过。”
天祁帝原先在御书房批折子,哪里知道自己的母后像是吃错了药似的怒气冲冲进来。一进来就用质问的语气说他给赵宴下毒。
他乃天子,天下之主。被自己的母亲如此责问,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
“不是你,还会有谁想要阿宴的性命!”赵太后反问道。
“母后,朕如果想要赵宴的性命,还需要下毒吗?”天祁帝心中一阵郁闷,偏偏对自己的母后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软下口气。
“因为皇帝你知道哀家护着阿宴,所以才会选择下慢性毒药,借此伪装成是阿宴自己身子不济,来迷惑哀家。”太后袖子一甩,怒气不减。
“朕何时会如此想!”天祁帝只觉得头顶上飞来的锅又黑又臭,让他既狼狈又无奈。
“不管如何,哀家如今把话撂在这儿,谁要是动阿宴,就是和哀家这老婆子过不去!”太后语气强硬。
“母后,朕就不明白了,您放着朕生的那些皇子们不管,偏要一心维护赵宴,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要事关赵宴,太后必定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天祁帝有时候都怀疑赵宴给太后下了什么药。
太后面色难看,看着皇帝道:“皇帝当年做了什么,心知肚明。这是你欠阿宴的,既然你不愿还,那便由哀家还。”
天祁帝忍不住拍桌子,声音不由地大了几分,“朕那都是为了这江山社稷着想,除掉他们又何错之有!”
“皇帝觉着自己是真的为了这江山社稷好?还是当年婉柔嫁给赵毅惹你心中不快,所以才要报复赵家?”
天祁帝顿时无话可说,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错。
“朕是皇帝,朕若真要做什么,您还能拦得住不成?”天祁帝看着太后,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皇帝,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太后拿起身旁的一个杯盏砸在了地上,怒气已经让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喘气。
天祁帝顿了顿,转过身去,他不再去看太后。
“母后,您别觉得当年您自己折腾身子保下赵宴一命的事情朕不知情,朕是不想拂了您的面子。如果朕真的要追究什么,赵宴就是死上一千回都不够!”天祁帝语气冷淡地说道。
“你这样一意孤行,终有一日会后悔的。”太后眼里有一丝担忧,可天祁帝却毫不在意。
“这样的话您在上回朕要处置赵宴的时候就说过。朕真的想知道,赵宴在您的眼里比朕这个亲儿子都重要?”
“好,好,好......”太后被气得一连说三个“好”字。
太后身子往后推了推,推到门边,满是失望地说道:“婉柔都在天上看着呢。你在她活着的时候怎么去杀害她的父兄,在她死后又去伤害她唯一的孩子......”
天祁帝脸上有一丝动容,可一想到......他就恨不得马上要了那个野种的命!
“母后,赵宴是她和赵毅生的,不是朕的。朕就是真的要了赵宴的性命,那又能怎样?”天祁帝恢复了帝王冷酷无情的一面。坐在高位,必定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又何必在意。
......
一番母子间争吵的声响,在御书房内此起彼伏。
御书房门外,众人皆是屏息低头,恨不得捂住耳朵装聋子,捂住眼睛装瞎子,都暗自埋怨为何今日是自己在御书房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