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城大道上,商户云集,行人如织,看起来一派繁华。
大街上,一列车马缓缓行进,马车纹饰绣着简单的一个“赵”字,而身着黑色铠甲的护城卫秩序森然地护卫着最中央的一辆较为宽大,却有些寒酸的马车徐徐前进。
街头人影涌动,民众纷纷驻足观看这一幕,并且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一名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幕,不禁说道:“......听说是当年赵家的那个小公爷回来了。”
闻言,旁边的另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往两边看了看,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赵家?几年前被抄家灭族的那个赵家?”
一个民妇叹息道:“可不就是那个赵家么......当年赵家也是倒霉,如今赵家只剩下这么一个人,怪可怜的。如今人回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期间人群中有人跳出来道:“有什么倒霉的,赵家头上扣着投敌叛国的罪名,还能活下来一个算是够运的了。”
中年男子昂着首,颇有些骄傲地说道:“哎呀,我家在朝廷里有人。说是皇上要恢复赵家的爵位,这位回来怕是要承袭爵位的......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喽”
“赵家当年不是被皇上抄家灭族了么?怎么还恢复爵位了?”
“人家的富贵和咱们有啥关系......”
大街上的百姓在纷纷攘攘的议论着,一道清风骤然吹开马车帘布,马车之中,只见一张清隽俊气的侧脸骤然显现在人前,围观的百姓之中响起一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赵宴的车马徐徐驶来。
“倒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只可惜,脸色苍白,颇有病态。”围观人群中一个穿着道服的神算子掐着指头,眯着眼说道。
只见他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根挂着帆布的木棒,上头写着:可测姻缘、可求子、可看病......不准不要钱。
“就算是病秧子,我也愿意嫁给那样的美男子。”一名云英未嫁的女子犯着花痴,一双眼睛恨不得贴上前去。
与此同时,北都城大街转角的另一侧大道上,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策马奔驰。
少女体形纤细,明眸皓齿,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图案,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肆意和张扬。
能在北都城街道上驰骋,鲜衣怒马,狂妄肆意,一看便是天潢贵胄。
街头上人头攒动,行人车马不绝,沈明姝手中的鞭子挥在半空。
“让开!都让开!”
人群仓皇退至街道两边,给这位天之娇女让道,以免伤及自身。
沈明姝身后是一列轻骑训练有素地追赶,不少百姓被撞得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一辆粪车横面穿过街道。粪桶高大,拉车的布衣看不清前方,只听得马蹄声响和嘈杂的人群声。
少女后边跟着的轻骑还有段距离,无法及时赶到。
“该死!”
沈明姝紧拉了马头上的缰绳,厉喝一声,想要调转马头。
可那匹骏马猛地发狂,沈明姝躲闪不及,险些被马镫绊住被马拖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明姝一个飒爽利落的转身,脚上一用力,勾住马鞍,侧身挂在马背上,勉强能够稳住身形。
一切只在瞬间。横冲而过的粪车被撞断了车辙,车子直直地撞向前面的一队车马。
刹那功夫,拉着粪桶的布衣男子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带着寒光的利刃朝着前面的车马飞身而去,寒光闪烁,竟然别有图谋。
沈明姝看到那隐隐寒光,美眸在刹那间愕然,可有人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刀子,她可不许!
眉头一皱,沈明姝挥着鞭子,驾着马,上前阻止。
原本护卫赵宴进宫的护城卫似是早有人授意一般,在歹人欲要上前行刺之时,还让开一条道来,面无表情,按剑不动。
见此,沈明姝脸上的怒意更显。
“这帮狗奴才!”说着,在距离中央马车不远处,沈明姝手上一用力,鞭子甩向那个要行刺之人。
一鞭挥下,那人意料不及,仓皇间侧身一躲,手肘处顿时皮开肉绽。
那人脸上愤意凛然,可他不能忘记今天来此的目的,他要完成刺杀赵宴的任务!不作犹豫,提腿上前。
沈明姝挥下第二道鞭子,勾住歹人的双脚。歹人双脚被绊住,一下子扑倒在地。
“哪里来的女子,坏爷爷好事!”那人心中暗骂一声,可当务之急还是刺杀赵宴。于是,那人又站起,朝赵宴的马车跑去。
沈明姝目光一转,甩鞭勾住一旁装着粪桶的马车。用力一甩。
粪桶倾倒,里面的污臭的粪水倾泻而出,一头淋在了歹人身上。
很快,街道臭气熏天。众人纷纷捂住鼻子,满脸嫌弃。
沈明姝鼻子一皱,拿手肘捂住鼻子,可她坐在马背上,神色中的盛气凌人之意不减。
马车内,赵宴和赵二宝闻到了臭味,也都捂着鼻子。
唯有街上的那名刺客浑身沾满腐臭污浊的黄色混合物,神情呆滞,眼神无光。
刺客眼珠子一动,回过神来,紧接着举起他那柄短刀冲向沈明姝。
此刻,他嘴角的黄色物质随着他张开的嘴巴流进口中,当中吃粪的狼狈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奇耻大辱。
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身为刺客的素养和任务,眼中冒着火,只想马上亲手杀了那个骑在马背上十分嚣张的红衣女子。
“啊!我要杀了你!”刺客怒气冲天地举着他的那柄短刀朝沈明姝冲来。
沈明姝轻蔑一笑,那名刺客在她面前就像个跳梁小丑。她身后的轻骑疾驰赶来,像箭雨,似飞梭,声势浩大。翻起的马蹄带起路面上扬起的飞尘。
“郡主!”轻骑赶至,森严排成一列纵队。
看着蓄势待发的弓箭和严肃齐整的轻骑,那名刺客就这么挥着短刀,停在半空,整个人如石化裂开来,颓然地垂手,短刀“哐当”落地。
“抓住他。”沈明姝嘴角微弯,漫不经心道。她连看都不愿再去看那名刺客,慢悠悠地调转了马头。
此时,马车稳稳地停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掀开马车帘子。
赵宴咳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向前方的已被平定的慌乱。露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轻笑。
沈明姝转身回府,却突然不知为何,转身回眸看去。
那人......是他!
他,终于回来了。
当她得知赵宴要回北都城的消息时,远在修寒宗的她不惜万里奔赴,没想到,她今日,阴差阳错救了他。
沈明姝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等我,赵宴。
沈明姝转回身,策马离开。
赵宴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看着那名被制服在地的刺客,眼神越发深沉起来。
车内,赵宴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赵二宝递来赶紧的帕子给赵宴捂上。
赵宴止住了咳声,对赵二宝沉声道:“我今日就要进宫面圣,你先去替我查一下那名刺客。”
不管这人是皇帝派来杀他的,还是其他人,赵宴都没有选择,他只有孤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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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赵二宝扶着赵宴下了马车。
领头的太监穿着蓝色宫服,拦住了赵二宝,尖着嗓子道:“圣上吩咐了,只准赵公子一人进宫。”
二宝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赵宴。
“赵公子不要让杂家不好做。”领头太监瞥了一眼赵二宝,对赵宴道。语气里未见丝毫客气与敬意。
“放心,你且先回府里,府内多年空置,你回去扫撒干净屋子,我很快回来。”赵宴对二宝道。
闻言,二宝转身回府,可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他总是不放心公子一人进宫。
赵宴跟着领头的太监走在身后。
领头的太监引着赵宴去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四下无人,连过往的太监宫女都没有。赵宴眉头一皱,不禁怀疑。
“不是皇上要见我么,这里是哪里?”赵宴警惕地问道。
领头的太监脚步一顿,回过头道:“皇上在里面等着赵公子。”
赵宴一顿,心下防备,道:“为何此处如此偏僻?”
赵宴看着领头的太监问道,脚步已经要往外面走去。
“拦住他!”
闻言,后面的四个太监一齐上前,将赵宴拦住。
“你们是谁?究竟要干什么?”
领头太监冷哼一声道:“赵公子不必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照命令办事罢了。”
赵宴被两名有腿脚功夫的太监按住肩膀,他用力挣扎,可越挣扎就被按得越紧。
“放开我!”赵宴怒道。
“这可由不得你!”声音尖细,十分刺耳。
“这里是皇宫,你们受了谁的命令,竟然敢!”赵宴怒目圆睁。此刻,他才知道宫中险恶。
领头的太监白了一眼赵宴,像看傻子一般,嚣张地说道:“皇宫之中,贵人们要想杀个人,还不是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赵宴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
突然,一阵香气传来,赵宴拳头一握,失去了知觉......
领头太监捂着帕子,指挥着四名小太监把赵宴抬进宫殿。
宫殿内,暗香浮动,粉色纱帘飘荡在半空。大床上坐着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眉目含情,欲语还羞。
“你们出去吧。”女子吩咐道。
几个太监默默地退出宫殿。只有领头的太监对着床榻上的女子笑道:“有劳碧环姑娘了。”
“你也出去吧。”被唤作碧环的女子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领头的太监自知无趣,便皮笑肉不笑地甩了袖子离开。
碧环扫过一眼被抬上床的赵宴,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碧环咬了咬唇,卸下对方和自己的衣裳,春意乍泄,她慢慢躺在赵宴的身旁,等着皇后等一众人的到来......
久久未等到赵宴的皇帝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丢下一本奏折,对着外面唤道:“人什么时候到?”
和大海候在外间,回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和大海刚走出御书房,皇后就带着人到了。
皇后怎么来了?皇帝眼中闪过疑惑。
“皇上,臣妾有事求见皇上!”皇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皇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皇后小步进来,抬首望了一眼君王。多年的夫妻,皇后对皇帝的细微动作和心理都能揣摩得七七八八的。
此刻,天祁帝面色不耐。
皇后面色一正,严肃道:“臣妾晌午时分让身边的碧环去拿膳食,可碧环迟迟未归。臣妾便派人去寻哪知......”
皇后停顿下来,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皇后不是吞吞吐吐之人,有什么事直说罢。”皇帝拿起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口茶道。
“臣妾派人去寻,竟发现碧环在央华宫被人凌辱,等来人回禀臣妾时,碧环趁人不备,一头撞在了石柱上死了。”皇后没有哭哭啼啼的,只是面色哀戚,哀戚中还带着一丝怒意。
皇帝本来是不想管这些事情的,可碧环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宫里谁有这个胆子动皇后身边的人?
皇帝抬眼,别有深意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伤心”。
“人现在在哪?”皇帝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但皇后知道,皇帝动怒了。
“还在央华宫,因为那人身份......特殊。臣妾不敢擅作主张,于是派了人守在那里。”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等着天祁帝摆驾去央华宫。
“和大海,摆驾!”皇帝对着外面的和大海喊道。
和大海连忙去准备。
央华宫内,旖旎一片。红色和白色的汗衣被人褪下,洒了一地。
此刻,赵宴脸上又红又青,被人困在央华宫内,而地上,还躺着已经撞柱死去的碧环。
赵宴瘫在宫殿地面的台阶上,望着空旷的宫殿,眼中无神。
可恶!他被人算计了。
与此同时,帝后一行人赶至央华宫。
皇帝盛怒之下,疾步走到赵宴面前,面色铁青,抬腿就踹。
赵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踹倒在地。
赵宴匍匐在地面,看到的是明黄的靴子和绣着龙纹的衣摆。一口血竟在此时涌上喉咙。
可是,他不能吐。于是,赵宴忍着血腥味咽下。
赵宴醒来后本就只捡了地上还算完整的白色汗衣穿着,此刻,他胸口的脚印在白色汗衣上十分明显。
“畜生!”天祁帝的怒气并不是来自于那个宫女之死,而是,赵宴居然在央华宫行此苟且之事!
皇后见此,微不可见地轻笑。她站在天祁帝的身后,不屑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赵宴,心中快意。
赵宴从地上趔趄地爬起。
那一脚,踹得毫不留情。
赵宴捂着胸口,抬头看了眼天祁帝。
原来,他就是灭了赵氏一门九族的人......
天祁帝眼睛微眯,看向赵宴。
十七岁的赵宴长得清瘦俊朗,那双带着仇恨的眼睛却像极了天祁帝一直未曾忘怀的那名女子。
“我没有。”赵宴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地说道。
赵宴的骨气和坚毅让他直直地和天祁帝对视而不胆怯。
天祁帝双手环背,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皇后见赵宴和天祁帝的对视,不由上前,用身子在中间挡住了两人的对视。
皇后身子一福,道:“皇上,赵公子今日进宫,却敢在宫中做下如此晦乱宫闱之事,臣妾恳请皇上公正裁定。”
天祁帝看着皇后,这件事情究竟真相如何,他心知肚明。但是,他并不打算挑破皇后。
天祁帝看着一地的衣衫,再看了看赵宴。
眼神又在皇后和一众宫中侍从里转了一圈,目光又回到了赵宴身上,对赵宴沉声问道:“赵宴,你可承认?”
赵宴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直直的,掷地有声道:“臣,冤枉!”话毕,磕头伏在地上。
“你若能自证清白,朕便恕你无罪。若是不能,朕虽说不会要了你的命,还会保留圣旨上赐给你的名号,但是朕也绝不会姑息。”天祁帝的话说得深沉有力,有着帝王的气势和胸襟。
赵宴伏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赵宴很明白,是有人刻意安排,既然如此,必定做得滴水不漏。他现在无权无势,怎么可能自证得了清白,更何况,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动了那个宫女。
想着,赵宴握紧了拳头。他没想到,有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迫害他。
“臣无法自证清白。”赵宴伏在地上,身体僵硬。
他愤恨、不甘、害怕、担心......所有的所有,都是命运捉弄。从前,他不信命!后来,他信了命。现在,他无能为力。
就算他已经做好准备,可还是太难。他难以对抗这世道唯一的皇权,至高的皇权。
那个要他命的人,是皇帝,或是其他人。
他很累,他不想和那些人斗得你死我活,他不想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
可是,赵氏一门九族被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每当午夜梦回,他痛不欲生。
还有他自己给自己吃的慢性毒药,每当腹痛难忍时,他恨不得一头撞死。
......
赵宴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犯疼,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可赵宴仍旧只能一声不吭,这里没有人会理解他的遭遇,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刽子手。
“赵宴,你说你不能自证清白。那朕......”
“等等!”一道年迈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
接着,赵太后就被晴灵扶着进来。
迈进门槛,赵太后便看到了匍匐在地的赵宴,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
赵太后走到天祁帝面前,厉声说道:“谁敢动阿宴,就是和哀家作对!”
赵太后把赵宴护在身后,态度强硬。
见天祁帝面色不好,皇后只好上前装作十分关心地问太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哀家听到消息,说是你们要欺负哀家的阿宴,哀家就过来了。难道哀家还来不得央华宫了?”
“母后哪里的话,这皇宫大内,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朕和皇后怎么会拦着呢。”天祁帝对太后恭敬地说道。
太后神色一凛,道:“这件事情,还有些疑团,哀家会派人查清事情原委,就不劳皇帝费心了。”
天祁帝欲说些什么,可太后却将头撇到一边去,对皇后说道:“既然死去的是你的宫女,那皇后就应该要避嫌,也不必插手此事。”
太后庇护赵宴之意再明显不过。天祁帝难得的和皇后对视了一眼。
“母后,您老年纪大了,不必如此费心费神。这件事情就交给皇后处理。朕相信皇后会秉公办事的。”天祁帝对太后说道。
不等太后说什么,天祁帝直接下命令道:“来人,把赵宴带下去。”
太后要去阻止,可一个激动之下,昏了过去。
“母后!”天祁帝连忙去接住自己的母后。
“快传太医!”皇后对着外面的人喊道。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宫里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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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昏迷之际,天祁帝已经下令将赵宴扣押起来了。消息也传到了宫外,赵二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在门口转圈。天天去宫门外张望着。
太后昏迷,来得迅猛,皇帝直接迁怒于赵宴,也不彻查此事了,直接下令将赵宴带到净身房,交给和大海处理。
于是,小公爷被圣上下旨处以宫刑的消息传至大街小巷,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