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少年时代
阳光斜照在西城胡同小学的青砖地上，槐花刚冒了头，一簇簇藏在枝叶间，风一吹，落几瓣在屋檐、墙头、孩子的肩上。二年级的她穿一套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蹭了点水，脚上是母亲给买的白色回力球鞋，鞋尖微微翘起。她个子不高，扎两条辫子，脸小而秀气，眉眼安静，像爷爷院里那口老井，不起波澜，却映得出天光。
她提着两只铁皮水桶，从水房出来。每桶装了八九分满，加起来足有二十斤。她两手各握一只桶柄，手臂绷得发酸，指节泛白。水桶底部拖着地，铁皮与青石相擦，发出“吱——吱——”的轻响。她走得慢，身子微微倾斜，努力保持平衡。教室在另一头，同组的几个同学正等水拖地擦玻璃，她不愿意耽搁大家的时间。
路是旧砖铺的，缝隙里长着青苔，昨夜下过雨，地面还湿。她踩过一处水洼，鞋底一滑，右脚猛地一歪，整个人向前踉跄。她本能地护住水桶，可力道一失，两桶水齐齐倾倒，哗啦一声泼满地面。水顺着砖缝流开，像一张迅速扩大的网。
她蹲在原地，没哭，也没喊。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指抠着桶沿，想把桶扶正。可桶已经是空的了。她咬了咬下唇，眼角微红，却仍没出声。旁边教室已空，走廊静得只听见远处操场的安静。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男生出现在转角。比她高出半头，他背着书包，肩背挺直，走路带风。看见她蹲在水边，他快步走来，蹲下，一手扶住一只铁桶，动作干脆利落。
“你别动。”他说，声音清亮，不带一点犹豫。
她愣住，手还搭在桶上，没反应过来。
他已把两只桶并排扶正，站起身，低头看她：“摔着没有？”
她摇摇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低低说：“没有。”
“水洒了，得重新接。”他看了眼水房方向，“我帮你。”
不等她回答，他已提起两只桶，转身朝水房走。她赶紧跟上，脚步有些急，差点绊到台阶。
水房里水龙头哗哗响，他拧开，先接左边那只，水柱冲进桶底，溅起细小水花。他用手掌挡住水流，等桶快满时才松开。接完一桶，换另一桶，动作熟练，像是常干这事。她站在旁边，只看着他背影。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落在他肩上，校服被镀成浅金色，发梢边缘也泛着光。
“你是三班的？”他一边拧紧水龙头，一边问。
她点点头，小声说：“嗯。”
“我一班的，也顺路。”他提起两桶水，走出水房，“走吧。”
她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行在狭窄的过道里。过道宽不过一米八，她始终落后半步，不敢并肩。他提水走得稳，手臂有力，桶不晃，水不洒。她盯着他的背影，看那肩线如何撑起衣服，看阳光如何随他步伐在肩头跳动。她忽然觉得，这背影她以后一定能认出来。
“你一个人值日？”他问。
“不是，我们组……等水拖地擦玻璃。”她声音轻，像怕惊扰什么。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楼梯口，他抬脚上楼，脚步稳健。她数着台阶，一级、二级……到第七级时，他右手虎口处一道浅疤露了出来。那疤不长，颜色比皮肤浅，像是小时候被什么划过，她多看了两眼，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