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说完那句话,唐宁甚至没有再多看陆承一眼。

仿佛他不是一个随时能拧断人脖子的兵王,只是一件被她评定为“不合格”的、可以随手丢弃的工具。

她转身,扶住自己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母亲。

“妈,我们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中年妇人嘴唇翕动,看着对面脸色铁青、像是随时会爆炸的陆承和那位一看就是大领导的军官,腿肚子都在发软。

可唐宁扶着她的手,稳定,且有力。

那股力量,奇异地安抚了她所有的慌乱。

她竟真的就这么跟着女儿,在全饭店几乎凝固的目光中,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整个过程,唐宁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杆标枪。

一杆刺破了在场所有人认知、也刺穿了陆承所有骄傲的标枪。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死寂。

是陆承。

他一拳砸在了那张油腻的木桌上。

桌上的搪瓷杯、醋碟子,齐齐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没有追上去。

军人的纪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钉住了他暴怒的身体。

但他那双眼睛,已经红了。

死死地,盯着唐宁那纤弱却决绝的背影。

那目光,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恨不得将那背影生吞活剥。

“陆承!”

团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暴喝,带着雷霆之怒。

但这份怒气,却不知是冲着谁。

是冲着陆承的失态?还是冲着那个……胆大包天、把他脸面都掀了的丫头?

直到那母女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饭店门口,陆承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了回去。

他的拳头还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一片惨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比在演习中被俘虏,比在全军格斗赛上被人打中一拳,都要强烈百倍。

那个女人,她不仅看穿了他隐藏最深的伤,更用一种……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踩在了脚下。

“不合格?”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他陆承的字典里,就从没有过这三个字!

团长坐在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兵,此刻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心里的火气也在翻腾。

可不知为何,他的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唐宁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在他的神经上。

腰腹核心力量不足……腰部有旧伤……

性格桀骜,纪律性有待加强……

缺乏耐心和尊重……

这些评价,他这个当团长的,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

陆承这小子,就是一匹野马,能力顶尖,但也浑身是刺。

可这些,都是他在朝夕相处中,用了几年时间才摸透的结论。

那个叫唐宁的姑娘,她是怎么做到的?

仅仅用了三分二十秒?

就凭看几眼,就能把一个全军格斗冠军分析得体无完肤?

这已经不是“观察力敏锐”可以解释的了。

这简直是……可怕。

“开车。”

回部队的路上,团长坐在副驾驶,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吉普车里,气压低得吓人。

陆承一言不发,狠狠踩下油门,车子像一头咆哮的野兽,在土路上颠簸前行。

他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胸中那股无处安放的、憋屈的火焰。

车子开出老远,团长才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陆承。

“腰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陆承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

“报告团长,训练受的伤,早就好了!”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

团长没再追问,只是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拿出根烟,没点,就在手里来回捻着。

“你觉得,那个唐宁同志,是猜的?”

陆机心里一堵,脚下油门踩得更深了。

“不知道!”

“你不知道?”团长转过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她说你核心力量不足,偏科严重,这事儿,上次军区体能大比武,你的综合成绩单上就写得清清楚楚!”

“她说你性格桀骜,不服管,你小子进来到现在,写过的检讨比你看过的书都多!”

“她说你不尊重人,你瞧瞧你今天坐那一副德行,要不是我压着,你是不是准备把‘滚’字写在脸上?!”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陆承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只是脸色愈发难看。

“这些,我们熟悉你的人都知道。”团长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但她,一个今天第一次见你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你的腰伤……”

“这事,你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一句,团长几乎是吼出来的。

吉普车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扬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陆承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瞪着团长。

“我怎么知道!?”

他也在问自己。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女人,就像个鬼一样,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秘密。

这种感觉,比在战场上被敌人的狙击镜锁定,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团长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说话,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复杂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

他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

回到营区。

陆承跳下车,带着一身低气压,大步流星地走向训练场。

远远地,几个侦察连的兵看到他,立马迎了上来。

“老大,回来了?相亲咋样啊?那小嫂子……”

开口的是王胖子,一脸的八卦和好奇。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撞了一下胳膊。

“闭嘴吧你!”

陈冲皱着眉,眼神锐利地盯着陆承的脸色,“老大,出事了?”

陆承没理他们,径直走到训练场的单杠前。

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军绿色背心,贲张的肌肉线条在夕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然后,他猛地一跃,双手抓住单杠,开始做引体向上。

一个。

两个。

三个。

他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速度极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围过来的兵越来越多,看着自家连长这副不要命的架势,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陆承这不是在训练。

他是在发泄。

王胖子凑到陈冲身边,压低声音:“冲哥,老大这是……相亲被拒了?不能吧?咱老大这条件,还有女的能看上不?”

陈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陆承。

他看到了陆承背部肌肉每一次发力时,那细微的不协调。

也看到了他做到第二十个时,腰部那几不可见的停顿和僵硬。

“不是被拒了。”

陈冲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凝重。

“是……碰到硬茬了。”

另一边,唐宁扶着母亲回到了家。

那是一栋破旧的家属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唐宁的母亲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小板凳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宁宁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当着人家领导的面,说那种话啊……”

“这下全完了,咱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唐宁没有安慰她。

她只是倒了杯水,递到母亲手里。

然后,她走进自己的小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灰扑扑的天空。

“昼”的模式在她身上缓缓褪去。

坚硬的外壳下,露出的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理智。

她在脑海中,重新复盘了今天的整个过程。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的交锋。

评估,推演,计算。

陆承。

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单兵。

身体素质极佳,意志力顽强,格斗天赋出众。

但缺点也同样明显。

就像一把锋利,但平衡性极差的战刀。

容易伤人,也更容易伤己。

这样的人,如果放任自流,上限清晰可见。

但如果……

交由她来锻造呢?

她可以磨掉他多余的棱角,可以补上他致命的短板,可以把他从一把只懂挥砍的战刀,打造成一柄……能精准执行任何战术意图的、无坚不摧的手术刀。

前世,她亲手锻造过无数这样的“武器”。

而这一世,陆承是她看中的第一个。

也是她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为自己建立新秩序的第一块基石。

至于冒犯一个团长,得罪一个兵王?

那又如何。

在这个世界上,权力,永远只来自绝对的实力。

想要获得入场券,就必须先让棋盘上最有分量的棋子,认识到你的价值。

哪怕,是用最冒犯、最直接的方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紧接着,是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唐宁的母亲吓了一跳,擦着眼泪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脸上带着客气但又不容拒绝的表情。

“请问,是唐宁同志的家吗?”

男人问道。

“我是。”唐宁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年轻和瘦弱。

“唐宁同志,我们团长,想请你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