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大藤峡遗恨

弘治十七年,广西大藤峡的晨雾还未散尽,十岁的阿月已挎着竹篮钻进了密不透风的雨林。晨露沾湿了她靛蓝色的瑶布裙摆,颈后那块刚显形的蝶形胎记被粗布头巾裹得严实——族中老人说,这胎记是先祖的印记,也是悬在瑶人头顶的利剑,若被汉人官吏瞧见,便是杀身之祸。

“阿月!快些回来!”母亲盘氏的呼喊从山寨方向传来,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颤抖。阿月攥紧篮中刚采的九节菖蒲,这是姑姑阿蛮临走前教她认的草药,说能解百毒,可姑姑去了京城二十年,再也没回来过。

她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回跑,刚拐过山坳,就见寨口的老榕树下围满了人。族老盘公拄着刻满虫纹的木杖,眉头拧成了疙瘩,面前跪着两个浑身是血的瑶兵,甲胄上还沾着明军的铜钉碎片。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陈金亲率三万大军,已到武靖州了。”领头的瑶兵声音嘶哑,“他们说要‘荡平瑶寨,永绝后患’,还带着成化年间征剿大藤峡的图谱,挨寨搜捕有蝶形胎记的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阿月躲在母亲身后,指尖掐进了掌心。她听过无数次成化年间的惨事:祖父说,那时明军架起火炮轰塌了瑶寨的吊脚楼,江水被鲜血染成了酱紫色,一万一千多族人倒在血泊里,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被俘的大祭司阿爸在刑场上诅咒朱明皇室:“杀戮之血,必以血偿;断子绝孙,轮回不爽!”

盘公重重敲了敲木杖,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他掀开衣襟,露出左胸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当年我藏在岩洞里,亲眼看见明军把族人的头颅堆成京观。如今陈金又来寻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阿月身上,“阿蛮的侄女,跟我来。”

阿月跟着盘公进了寨中最隐秘的祭堂,堂中央的石壁上刻着瑶族的创世图腾,案几上摆着姑姑阿蛮留下的唯一信物——一枚雕着缠枝莲的银簪,簪头空着,像是少了什么。

“你姑姑当年不是‘私通皇子’,是去京城报仇的。”盘公的声音低沉,“成化帝屠我瑶民后,你姑姑隐姓埋名进了东宫,侍奉当时还是太子的弘治帝。她本想趁弘治帝病重时下毒,却发现弘治帝心地仁善,还暗中减免过瑶区的赋税。后来她用巫医之术治好弘治帝,却被东厂察觉身份,谎称她‘私通’,秘密处死了。”

阿月猛地抬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一直以为姑姑是家族的耻辱,却没想到是忍辱负重的英雄。

“现在,该轮到你了。”盘公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黑色药粉倒在银簪的簪头上,“这是‘牵机引’,见血封喉。正德帝朱厚照是弘治帝的儿子,也是成化帝的孙子,他如今沉湎豹房,荒淫无道,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他将银簪塞进阿月手中,银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下个月官府会选瑶族女子入宫,你要想办法入选。记住,你的胎记是最好的‘敲门砖’——当年你姑姑侍奉弘治帝时,颈后也有这胎记,正德帝幼年时见过,一直记在心里。”

阿月攥着银簪,指节泛白。她想起寨子里那些因战乱失去亲人的孩子,想起姑姑未完成的心愿,最终点了点头。盘公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期许:“若事不成,保全自己。瑶人的血脉,不能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