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江的轮渡开了三十年,周阿婆的茶摊也摆了三十年。茶摊在轮渡码头的老榕树下,一块褪色的蓝布搭在木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和一保温桶茉莉花茶,桶边贴着手写的纸条:“凉茶,两元一碗,没钱也能喝。”
每天清晨五点半,周阿婆准会推着小推车来。先把榕树下的石凳擦三遍,再把保温桶里的茶泡好——茶叶是自家后山采的茉莉花茶,开水要从码头旁的老井里打,她说井水甜,泡出来的茶才香。六点整,第一班轮渡“呜”地鸣响汽笛,周阿婆就掀开保温桶的盖子,白色的热气裹着茶香飘出来,在晨雾里散成一片软云。
这天早上,雾比往常浓。周阿婆刚擦完石凳,就看见个穿藏青色校服的男孩站在码头边,手里攥着个帆布包,盯着江面发呆。男孩看起来十六七岁,头发乱蓬蓬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睡。
“后生仔,喝碗茶暖暖身子?”周阿婆递过一个粗瓷碗,茶水里飘着几朵茉莉花。男孩愣了愣,接过碗,没喝,只是盯着碗里的花瓣转圈。周阿婆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看着他手里的帆布包——包上缝着块补丁,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小孩的手艺。
“要坐船去对岸?”周阿婆问。男孩点点头,声音沙哑:“去外婆家。”周阿婆“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轮渡码头的人来人往,大多是去对岸上班的工人、上学的学生,偶尔也有像男孩这样,带着心事去走亲戚的。
第一班轮渡靠岸时,男孩突然站起来,却没上船,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回了江边。周阿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犯嘀咕:这后生仔,怕是有心事。
接下来的三天,男孩每天都来码头,每天都盯着江面发呆,却从没上过高轮。周阿婆每天都给他泡一碗茶,他也从一开始的沉默,慢慢愿意说几句话。男孩叫林冬,家在市区,妈妈去年走了,爸爸再娶后,他就总跟家里吵架,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想去对岸找外婆,可又怕外婆担心。
“你外婆住哪?”周阿婆问。“就在对岸的青岐村,”林冬低头搅着碗里的茶,“我小时候常去,外婆会给我煮花生汤,还会用榕树叶编小篮子。”周阿婆笑了:“青岐村我熟,我表妹就住那,村里的老榕树下,还有个卖糖画的老吴呢。”林冬的眼睛亮了亮:“对!老吴爷爷的糖画,我最爱吃龙形的!”
第四天早上,林冬没来。周阿婆心里有点慌,时不时往码头入口望。直到中午,才看见林冬背着帆布包,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伤,嘴角还肿着。“跟家里吵架了?”周阿婆递过茶,语气里带着心疼。林冬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爸说我不懂事,还打了我……我不想回家了。”
周阿婆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张轮渡票。“这票是我今早买的,本来想给我表妹送点茶叶,你拿去,去青岐村找你外婆。”林冬摇摇头:“阿婆,我不能要你的钱。”“拿着,”周阿婆把票塞到他手里,“你外婆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再说,你还没尝过我泡的茶泡花生呢,下次来,阿婆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