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为ICU夜班护工,我接手的首条规则竟是“绝不可安慰哭泣患者”。

>三年夜班我从未见过活人哭泣,直到新来的女孩在床角啜泣。

>我递出纸巾的瞬间,整层楼心电监护仪同时尖啸。

>她抬起头露出标准微笑:“你违反规则了。”

>惨白灯光熄灭,墙壁渗出黑色手印向我抓来。

>黑暗中她递来第二张规则:“现在,你是患者了。”心脏监测器、呼吸机,还有某种更深层、更恒久的东西所发出的低沉嗡鸣,共同构成了ICU夜间的背景音。空气里漂白水和消毒剂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死死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败和死亡的甜腥。灯光是惨白色的,从天花板泼洒下来,把所有东西的边缘都照得锋利,阴影也因此格外浓重,像墨汁泼在墙角。

我把交接记录本塞回护士站的台面,金属夹磕碰出一声轻响,在这过分规整的寂静里显得有点刺耳。李姐,就是那个带我、现在正要下班的老护工,没看我,她的视线黏在磨得发亮的台面上,好像那上面刻着世界终极的答案。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记录纸的一角,把它搓得卷了边。

“都在这了。”她的声音含在喉咙里,有点哑,像是很久没上过油的门轴,“三十六床要特别注意引流液,三十八床的镇痛泵……”她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别的,按规矩来。”

她终于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没什么神采,眼白混浊,爬着些红血丝,眼底两团浓重的青黑。她看的不是我,是我身后某片虚无的空气。

“还有呢?”我问,声音放得轻。夜班的第一天,我知道我得学着点。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然后又松开,递过来一张薄薄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打印纸。纸似乎被反复摩挲过很多次,带着一种滑腻的触感。

《ICU夜班护工守则》。

条款不多,但一条比一条古怪。

第三条用加粗的字体强调:“绝对禁止安慰夜间哭泣的患者。无论听到任何病床传来何种形式的哭泣声,忽略它,并确保你从未望向声源方向。如有必要,可临时佩戴隔音耳塞直至声响消失。”

忽略?佩戴耳塞?我捏着那张纸,指腹下的质感让人不太舒服。这算什么规定?

李姐像是看穿了我脑子里转的念头。她嘴角往下撇了撇,不是一个笑,更像是一种肌肉的抽搐。“记住就行。”她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别的……多看,多听,少问。尤其别好奇。三年了,”她几乎是喟叹出声,一种精疲力尽的释然,“我从来没听过哪张床……有哭声。挺好。”

她最后扫了一眼那长长的、被惨白灯光切割得明暗分明的走廊,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东西。然后她飞快地脱下浅蓝色的护工服,塞进柜子,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电梯口,一次都没有回头。那背影,像是甩脱了什么粘在身后的东西。

电梯嗡鸣着下行。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了。

时间像滴漏里的胶质,黏稠而缓慢地流动。巡房,记录生命体征,调整输液速度,帮失去意识的病人翻身……一切按部就班。惨白的灯光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猩红的光,规律或偶尔不规律地发出嘀嘀声,它们是这死寂里唯一活着的、跳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