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时,金嗓会即兴创作一些歌词,虽然只是简单的"知了"变调,但却能奇妙地表达出不同的情绪。清晨的歌声清脆明亮,仿佛在迎接新的一天;午后的歌声慵懒绵长,像是在诉说夏日的困倦;傍晚的歌声则带着几分惆怅,似乎在惋惜又一天的逝去。

偶有蝴蝶途经,翅翼上仿佛流转着活的油画。金嗓会倏然拦住去路:"且看我这翅脉,可比得上你身上的彩绘?这可是金线绣的!"它展开翅膀,让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蝴蝶通常只是翩然一笑,不置可否,扇动华丽的翅膀悠然远去。金嗓也不着恼,自顾自再次引吭,它的世界,自有它的道理。

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夏季里,金嗓觉得自己就是槐树林的主宰。它的歌声就是律法,它的意愿就是准则。它从不去想明天会怎样,因为今天已经足够美好。阳光、树汁、露水、歌声,这些就是它的全部世界。

四、暴雨之夜

七月尾声,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突袭了山林。先是远方传来低沉的雷鸣,如同巨兽在云端咆哮。接着,风开始变得急促,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很快,狂风如同万千脱缰的野马,自山口奔腾咆哮而入,撞得整片槐树林东摇西晃,枝叶发出痛苦的呻吟。槐花被大把大把地扯下,在空中打着旋,然后被狠狠地摁进泥地里。树枝在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吱吱嘎嘎的哀鸣。

紧接着,暴雨如天河决口,水柱狂暴地倾盆灌下。雨点大如豆粒,砸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转眼间,整个槐树林就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金嗓栖身的那根骄傲的枝桠,在风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咔嚓",骤然断裂。它毫无防备,连滚带爬地跌入树下冰冷的泥泞之中。雨水疯狂冲刷着它引以为傲的翅膀,那些金粉被无情洗褪,零落不堪,宛如打翻了的调色盘,狼狈地混入泥水。它试图振动翅膀飞起来,但湿重的翅膀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带它离开地面。

而此时,蚂蚁巢穴入口正一片繁忙。它们早已通过气压的变化和空气湿度的增加预知了暴雨的来临,提前做好了准备。工蚁们从松树上啃下大块树脂,用强健的前颚反复咀嚼软化,再一点点、一层层地涂抹在洞口周围,仿佛在为自家的门扉刷上厚实的防水漆。

眼尖的小轱辘第一个发现了在泥水里无力扑腾的金嗓。它立刻发出特定的化学信号,招呼来几名同伴。几只蚂蚁迅速衔来几根松针,在泥水之上巧妙搭起一座微型的浮桥。它们配合默契,动作迅捷,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救援工作。

"快!顺着桥爬过来!"老兵蚁"断刃"站在相对干燥的岸边高声喊道。它去年冬天与一只田鼠的遭遇战中失去了左前足的半截,如今用一截麦秆精巧地削制成拐杖,顶端紧紧缠着柔韧的蛛丝,像一柄象征荣誉与沧桑的权杖。它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金嗓狼狈地趴在松针上,剧烈抖动着翅膀上的泥水,却仍强撑着那份倨傲:"急什么?夏日方长,明日……明日再搭窝也不迟!"它奋力扑打着湿重的翅膀,挣扎着飞向近旁另一棵看似完好的槐树。雨幕未歇,它断断续续、走调变形的歌声又艰难地响起,活像一支被水泡坏了的老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