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靖王朝,景和三年秋。
京城朱雀大街上的梧桐叶刚落头一茬,裴家府邸后园的葡萄架下就炸开了锅。裴纨纨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捏着本边角磨得发毛的话本,正用炭笔在最后一页涂涂画画——纸上是个歪歪扭扭的人影,身披铠甲,手里举着杆比人还高的枪,脸画得尤其潦草,左眼画成了黑豆,右眼歪到了耳根,偏偏下颌线被描得又硬又直,倒有几分英气。
“小姐!小姐您快别画了!”贴身丫鬟春桃拎着裙摆跑过来,鬓角的珠花晃得叮当作响,“管家刚从前门回来,说……说镇北将军的队伍已经过了永定门,估摸着申时就能进朱雀大街了!”
裴纨纨“噌”地跳起来,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在画着“铠甲人影”的纸上蹭出道黑印。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真的?温翼尘那家伙……不对,温将军真回来了?”
春桃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劝:“小姐,您就算盼着将军回来,也别总把‘温翼尘’这三个字挂嘴边呀,多不庄重。再说了,将军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咱们是商户人家,老爷说了……”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裴纨纨摆摆手,转身往绣楼跑,裙摆在石板路上扫过,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商户怎么了?当年温家屯粮草,还是我爹连夜调的三船米呢!论交情,我喊他声‘温翼尘’算客气的。”
她边跑边喊:“春桃!把我上个月让糖铺做的那盒糖人拿来!还有,让家丁去街口搭个彩棚,红绸子多挂点,越热闹越好!”
春桃愣在原地,扯着嗓子问:“搭彩棚做什么呀?”
“迎将军啊!”沈纨纨的声音从回廊那头飘过来,带着点雀跃的脆响,“顺便……送个定情信物。”
春桃:“……” 得,她家小姐这是又要折腾了。
裴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时,温翼尘正勒着马走在队伍最前头。他刚从北境回来,铠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尘土,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长刀。少年将军生得极挺拔,眉眼是武将特有的利落,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极紧,不笑时自带股生人勿近的冷意——这便是京城贵女们私下里说的“高岭之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递出去的帕子能被他用“军务繁忙”四个字冻成冰坨。
“将军,前面快到朱雀大街了。”亲兵小李凑过来低声说,“按例得从这儿过,百姓估摸着都在街边等着看呢。”
温翼尘“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街边渐渐聚拢的人群,没什么表情。他对这些“欢迎”向来没兴趣,只盼着赶紧回府卸了铠甲,把北境的军报整理出来。
可刚拐过街角,他的马突然“唏律律”一声人立起来。温翼尘稳住缰绳,抬眼一看——前头街口竟搭了个彩棚,红绸子挂得跟办喜事似的,棚下站着个穿粉裙的少女,正踮着脚朝他这边望,手里还捧着个描金的木盘。
是裴纨纨。
温翼尘的眉梢几不可查地蹙了下。他认得这丫头,裴家独女,小时候跟着裴老爷去军营送粮草,总爱追在他身后跑,要么抢他的箭玩,要么蹲在帐外看他练枪,还偷偷把他的护心镜画成了圆饼子。那会儿她才十岁出头,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聒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