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的一天,始于那个镶嵌在喧嚷大厅墙壁上的小小囚笼。他推开那扇门,吱呀一声,隔绝了外面模糊的嘈杂人声,将自己投入这不足五平方米的绝对领域。消毒水那刺鼻而单调的气息,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将他紧紧包裹。他坐下,打开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映着他麻木的脸。巨大的玻璃窗横亘在面前,像一堵冰墙,将外面那个庞大而模糊的世界切割成视野里规整的一块。只有窗底那条二十厘米宽的缝隙,像一道伤口,是内外唯一的联系。
外面的世界,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是焦灼的叹息,是偶尔爆发的、被玻璃过滤成沉闷呜咽的争吵。孟明成了这方寸之地的神明,他处理着从那条缝隙里塞进来的纸张、病历、医保卡,回答着那些重复了千百遍的问题。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再透过缝隙传进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空洞感,仿佛不是他在说话。有时,窗外排起令人绝望的长龙,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手指翻飞,键盘噼啪作响;有时,那长龙忽然散开,大厅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疲惫的身影。这时,他便向后一仰,让廉价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抱着胳膊,目光穿过那块巨大的玻璃,投向外面空旷了些的大厅。手机是严令禁止的,于是,那些来来去去、面目模糊的人影,便成了他唯一许可的消遣。他看他们怎样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动,看他们脸上凝固的焦虑、麻木,或是转瞬即逝的轻松。他像一个被遗忘在深海观察窗里的研究员,隔着厚厚的玻璃,凝视着外面游弋的、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
五点,指针终于跳到了终点。孟明收拾好桌上散落的纸张,关闭电脑,屏幕上最后一点微光熄灭,小隔间彻底沉入一种灰暗的寂静。他起身,推开那扇门,瞬间被外面大厅里尚未消散的喧嚣和消毒水更浓烈的气味所吞没。他穿过这片尚未结束的战场,那些疲惫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没人多看他一眼。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他跨上那辆旧电动车,沿着笔直的道路骑行。两旁的行道树枝叶繁茂,在头顶交织,将路灯的光切割成碎片,投下斑驳晃动的阴影,仿佛一条幽暗的隧道。他沉默地穿行其中,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
他回到那间租住的屋子,客厅里,室友像一尊泥塑般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闪烁的光影出神。孟明简单地点了下头,算作招呼,便径直走进自己那间十平方米左右的朝北房间。一股陈旧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狭小,一张书桌几乎顶到床边。那扇左右推拉的玻璃窗,窗台高得有些别扭,冷漠地俯视着书桌上唯一的物件——一台电脑。键盘下,蒙尘的手绘板露出一个黯淡的边角,像一块被遗忘的化石。毕业后,那些曾让他彻夜不眠的线条和色彩,连同那些捉摸不定的灵感,都像指缝间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溜走了。缪斯?他偶尔会对着空白的画布自嘲地扯扯嘴角,那女神大概早已厌倦了这间朝北的囚笼,远走高飞了。
晚饭通常是外卖,草草解决。之后,他会出门,走向城市中心那座被高楼大厦环抱的体育场。巨大的射灯将塑胶跑道照得惨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