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叶栖棠那看似粗陋却立竿见影的推拿按压,如同神迹般暂时稳住了太子妃濒临崩溃的心脉,让那微弱的气息得以延续。然而,殿内弥漫的凝重气氛并未消散半分。乌头碱的剧毒依旧潜伏在太子妃的脏腑深处,随时可能反扑。太医们焦头烂额,翻阅古籍,商讨解毒之方,却始终难有定论。

叶栖棠被允许留在外间“听用”,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佝偻着背,脸上溃烂的“疮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浑浊的眼睛低垂着,充满了疲惫和“茫然”,仿佛刚才那番“神乎其技”的推拿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喉咙里不时发出低微的“嗬嗬”声,如同病弱的老妪。

然而,在她卑微的表象之下,神经却绷紧如弦。太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不时扫过她。沈知节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她知道,暂时的“功劳”并未消除他们的疑心,反而将她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她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阿棠!”赵管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忌惮,打破了压抑的寂静,“殿下……殿下赏你!”

叶栖棠身体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惶恐”和“受宠若惊”,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名太监端着托盘上前,上面放着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和两匹颜色鲜亮的绸缎。

“殿下念你……救治太子妃娘娘有功……特赐白银五十两,锦缎两匹!还不快谢恩!”赵管事尖声道。

叶栖棠喉咙里“嗬嗬”着,连连磕头,额头重重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托盘,仿佛捧着千斤重担。浑浊的眼睛里适时地盈满了“感激”的泪水。

“殿下还有口谕!”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即日起,升你为药房二等管事婆子!协助太医署照料太子妃娘娘汤药!若有差池……哼!”

升职了?二等管事婆子?

叶栖棠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枷锁!将她牢牢绑在太子妃的药罐子旁!一旦太子妃有任何闪失,她便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她喉咙里发出更加感激的呜咽声,捧着托盘,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

“行了!下去吧!把东西放好!以后……好好当差!”赵管事挥挥手,语气复杂。

叶栖棠如蒙大赦,弓着腰,捧着赏赐,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踉跄着退出了寝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目光——太医的惊疑、宫女的畏惧、太监的鄙夷、以及……太子和沈知节那深不见底的审视。

回到那间依旧破败的下人房,叶栖棠将托盘放在角落的破桌上。白银和锦缎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她看也未看,径直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寒意涌入。

她摊开手掌,掌心紧握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指尖摩挲着那个微小的“舟”字,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当归……谢临舟……他此刻又在何处?是否也在关注着这场风暴?

就在这时,窗外竹影深处,再次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咕”声!

叶栖棠心头一跳!她迅速侧身,将身体隐藏在窗框的阴影里。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竹林,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东西再次精准地抛入窗缝!

她捡起油纸包,迅速打开。里面依旧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当归有异,非彼当归。查药库,辨真伪。”

当归有异?非彼当归?

叶栖棠瞳孔骤缩!谢临舟的意思是……太子妃药方中的当归……被人调包了?!用的不是真正的当归,而是……某种外形相似、却蕴含剧毒的替代品?!所以太医们才难以察觉!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幕后黑手,心思何其歹毒!手段何其隐秘!

她必须立刻去药库查验!但此刻,药房内库守卫森严,她一个刚被“提拔”的哑婆子,如何能接近?

机会很快到来。

次日清晨,太子妃的病情再次出现反复!呼吸急促,面色青紫,冷汗淋漓!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再次加大解毒药剂的用量。赵管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指挥着药童们疯狂地抓药、熬药。

“快!快!当归!上好的当归!要快!”刘太医对着药童嘶声力竭地吼道。

药童小顺子慌忙跑到存放当归的药柜前,打开抽屉,手忙脚乱地抓取药材。

叶栖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她喉咙里“嗬嗬”两声,装作帮忙的样子,跌跌撞撞地凑了过去。就在小顺子将抓好的当归放入药盘时,叶栖棠“不小心”脚下一绊,身体猛地撞向小顺子!

“哎哟!”小顺子惊叫一声,手中的药盘脱手飞出!当归药材洒落一地!

“该死!”赵管事怒骂,“你这哑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栖棠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嗬嗬”声,扑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去捡拾地上的药材。她的动作看似慌乱笨拙,手指却在那些散落的当归切片上飞快地捻动、揉搓、嗅闻!

果然!

她心中巨震!这些当归切片,乍看之下与寻常当归无异,根须分明,色泽棕黄。但指尖捻碎后,内里的纤维却略显粗糙,散发出的气味也并非当归特有的浓郁辛香,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土腥气!这绝不是道地的好当归!甚至……可能根本不是当归!

她不动声色地将几片关键的“当归”碎片藏入袖中,然后继续惶恐地捡拾着地上的药材。

“滚开!”赵管事一脚踢开她,对着小顺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重新抓药!用库房里最好的!快!”

小顺子连滚爬带地跑向内库方向。叶栖棠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内库……那里存放着最珍贵的药材!如果被调包,源头很可能就在那里!

她必须想办法进去!

机会稍纵即逝。傍晚时分,太子妃的病情再次恶化,太医们束手无策,太子震怒,下令彻查所有经手药材之人!药房内一片风声鹤唳。赵管事被叫去问话,守卫内库的侍卫也暂时被调走两人。

叶栖棠如同幽灵般溜到内库附近。她看到小顺子正哭丧着脸,抱着一堆新抓的药材从内库出来,显然刚被训斥过。

她喉咙里“嗬嗬”两声,指了指小顺子怀里的药材,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难受想吐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内库旁边的水缸。

小顺子本就心神不宁,被她这动作弄得更加烦躁:“阿棠嬷嬷!你……你别添乱了!我……我还要去熬药呢!”

叶栖棠却固执地拉住他的衣袖,指着水缸,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真的不适。

小顺子无奈,只得道:“好好好!我去给你舀水!你……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他将药材放在旁边的石凳上,转身跑去水缸边。

就是现在!

叶栖棠眼中精光一闪!她迅速闪身,如同狸猫般溜到内库门前。门锁着,但她早已观察过,内库侧面有一扇用于通风换气的矮窗!窗棂腐朽,正是她昨夜潜入的路径!

她动作快如闪电,撬开松动的窗棂,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瞬间钻了进去!

内库内光线昏暗,药香浓郁得化不开。高大的药架林立,上面摆放着各种名贵药材的锦盒玉瓶。叶栖棠屏住呼吸,目标明确——存放当归的柜子!

她迅速找到目标,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品相极佳的当归切片。她捻起一片,仔细查看、捻碎、嗅闻……

不对!

这里的当归,气味纯正,质地柔韧,是真正的上品!

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目光扫过药架,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抽屉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散落着一些零碎的药材粉末和……几片颜色稍深、形状略显怪异的“当归”碎片!和她袖中藏匿的那几片一模一样!

有人在这里处理过这些假当归!

她迅速蹲下身,指尖捻起那些碎片和粉末,凑近鼻尖。那股微弱的土腥气更加明显!她仔细分辨着,在粉末中,她还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种子碎屑!

这是……独活的种子碎屑!

叶栖棠脑中如同惊雷炸响!独活!外形与当归极其相似,但药性截然不同!独活辛散苦燥,过量使用可伤阴耗气,甚至麻痹神经!若与乌头碱混合……毒性倍增!

幕后黑手,竟是用独活冒充当归!再混入乌头碱粉末!双重剧毒!心思何其歹毒!手段何其隐秘!

她迅速将关键证据藏好,刚想离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赵管事的呵斥声!

“小顺子!你磨蹭什么!药呢?!”

“管事……我……我这就去熬……”

“咦?阿棠呢?那哑婆子跑哪去了?!”

叶栖棠心脏狂跳!她迅速从矮窗钻出,将窗棂复原,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跌跌撞撞地跑向水缸方向。

“嗬嗬……嗬嗬……”她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呻吟,扶着水缸,身体摇摇欲坠。

小顺子端着水瓢跑过来:“阿棠嬷嬷!水来了!你……你没事吧?”

赵管事也走了过来,狐疑地盯着她:“你刚才去哪了?”

叶栖棠喉咙里“嗬嗬”着,指了指水缸,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做出喝水后舒服一些的动作。

赵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没事就赶紧干活!别在这儿装死!”

危机暂时解除。但叶栖棠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她掌握了关键证据!但这证据,如何安全地交到太子手中?如何确保自己不被灭口?

深夜,叶栖棠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毫无睡意。袖中藏匿的假当归碎片和独活种子碎屑,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神经。窗外,竹影婆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

她再次拿出那枚羊脂白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谢临舟……他是否知道她已经查到了真相?他下一步会如何?

就在这时,窗缝中再次悄无声息地塞入一张纸条!

叶栖棠迅速捡起展开。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寅时三刻,竹林东角。”

寅时三刻!竹林东角!

他要见她?!

叶栖棠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深夜密会?风险何其之大!但……这是传递证据、寻求庇护的唯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揉碎咽下。冰冷的决绝取代了短暂的慌乱。她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检查着袖中的证据,确认那枚幽蓝色的“渊”字飞镖贴身藏好。

寅时将近。东宫一片死寂。巡夜的梆子声在远处有气无力地响着。叶栖棠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东宫深处那片茂密的竹林潜去。

竹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夜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叶栖棠屏住呼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

竹林东角,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月光如水,倾泻而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月白色的锦袍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银狐裘氅的边缘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谢临舟!

他竟真的来了!

叶栖棠的脚步顿住,停在竹林边缘的阴影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复杂。她喉咙里发出极低的一声“嗬”。

谢临舟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侧脸,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在夜色中却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他唇角微勾,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叶栖棠藏身的阴影处。

“嬷嬷深夜来此……可是……找到了‘当归’?”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