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儿还真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耍无赖!你别说我不成体统,这事落到谁头上都咽不下这口气!我一股脑地咒骂着,皇后走到我身边轻抚着我的头,微微哽咽道:“你当真要替书宁嫁过去吗?那泽儿怎么办?”
我故作潇洒道:“该怎么办就怎办,他是未来天子,岂能整日围着我?”
“那你舍得他吗?”
我的心重重地沉下,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后南虽比南靖强盛,可如今的后南远不及景帝之时,国库也因常年征战不再充盈。若是后南与南靖开战,南靖自然不会胜,可后南亦走不长远。
我深知太子一直想要后南重回盛世,最好的办法便是休养生息。若是因为和亲不成而多生事端,楚家盛名不再是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才是大,姑母和堂兄当年誓死维系两国盟约亦是如此。如今轮到我们,我又岂能因一己私欲弃王朝兴衰于不顾。
可是太子,一想到他我内心终究是百转千回,我想起了与他的点点滴滴。我们见过彼此的狼狈,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有真正的喜怒哀乐,我舍不得离开他。但他有理想有抱负,他的心里可以有我,但不能只有我。
我咽下所有的委屈冷静道:“皇后娘娘,不管舍不舍得,我心意已决,还望您能助我。”
“阿音,难道你要让泽儿怪我一辈子吗?”皇后哀求道。
我心一横,调侃道:“皇后不是最擅长当坏人,不差这一次了。”
皇后无奈叹气让我离开,我想她许是不愿再见我了,我竟鬼使神差地回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她也搂住我,豆大的眼泪滴落在我手背上,我想问问她怎么了,却早已泣不成声。
皇后替我瞒住了妹妹,瞒住了江氏兄妹,更瞒住了太子。她替我筹备着和亲事宜,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妹妹。我让阿宁替我试婚服,替我学着大婚礼节,她还真是聪慧,一学就会,不像我总是被嬷嬷骂。我欣慰极了,我多想告诉她替我好好做这太子妃,可我开不了口,我把妹妹这辈子都困在了这。
近日我常常失眠,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太子失望的表情,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只冷冷地质问着我道:“楚书音!你不是说过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知如何开口,急得泪流不止,等我醒来,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我悄悄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笔墨将所有的委屈倾注其中。
我还真是个话唠,洋洋洒洒竟写了这么多封信,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封在盒中,想着有一天他们如果仍是不肯原谅我,就把这些委屈都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大义之人,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天下苍生!
倏然我被自己这可笑的念头逗乐了,这天下苍生应该由皇帝老儿去操心,为何要我一弱女子去想!皇帝老儿,皇帝老儿,你还真是不做人!
出嫁那日我穿上皇后亲自为我挑选的婚服,精致华美,婢女们变着法地夸我。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还真是明艳动人,太子见到了定会被我惊地手足无措,然后冷冷地称赞我一句,阿音你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一想到他的表情我竟忍不住傻笑。
“大小姐,大小姐!”我猛然回过神,一旁的嬷嬷催促道:“吉时已到,咱们该上轿了!”
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这亲我不要和,什么楚家,什么后南,什么百姓,统统与我无关!我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不要嫁给别人!
我拼命挣开这婚服,可怎么也脱不下,我急得满头是汗。
“哎呦我的大小姐,这扇子是用来遮面的,可不是让您扇风。快来人给姑娘降降温!”嬷嬷敦促着旁人麻利些,不一会儿我便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轿,皇上与众大臣也一同送我出城。
十里红妆,众人夹道欢呼,文武大臣无不称赞皇上圣明仁义,楚家小姐深明大义,城中百姓无一不想一睹圣颜,挤在两旁高呼万岁。
我瞧着皇帝老儿那副得意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众人称赞,他可真好意思。我心道既然你想搏个好名声,那我偏不遂了你的愿。我放下扇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侧的百姓。
只听一人大呼道:“仙女…仙女下凡啊!”百姓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确认下是否所言非虚。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把扇子扔了,快…快把帘子放下来!”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扯着帘子。
我巧笑道:“嬷嬷就别操心这些了,还是别让人扰了圣驾才好。”
她听后赶忙东奔西走,张罗着侍卫守住这道路两侧的人。
只听百姓们交头接耳道:“怎么忍心把这么好的姑娘嫁到南靖那种地方!”
“就是!楚家可是皇亲国戚,怎么忍心把小姐送到南靖啊?”
“我听说楚姑娘是自愿去的,南靖想要公主,皇上哪舍得自己女儿,不送就得打仗,所以才…”
“怪不得皇上亲自送亲!”
“嘘!再说小心脑袋不保!”
“那这哪是仙女?这就是神女啊!”
突然众人齐声高呼:“多谢神女庇佑!多谢神女庇佑!”
我坐在轿中仍旧面带微笑,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真想扯开帘子瞧瞧皇帝老儿的表情。
忽而听见一人略带哭腔跟在轿后低语着,与周围的嘈杂声格格不入。声音虽低却丝丝入耳,不断轻声唤着:“姐姐别走,姐姐你看看我…姐姐…”
阿宁!是阿宁,我多想回头看看她,告诉她没有我在身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可我不敢,也不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
不知是百姓的呼声太高,还是她的声音太过微弱,我竟听不见妹妹的声音。我整理好情绪,透过帘子继续和众人一一告别,告别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却唯独没有勇气和纪晨告别、和妹妹告别,和太子告别。
到了南靖,我坐在婚房中等待着世子,潮闷的气候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们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一旁的婢女愤愤不平道:“这世子究竟什么意思!”
我却顿觉神清气爽,如若这辈子都等不来,想来也是好极了。我摘下坠得我生疼的头饰,脱了鞋平躺在床上,努力舒展着四肢。
“世子妃快坐好了,万一世子一会儿过来看到你这样,不合规矩的!”她担忧道,我本想反驳,可心知她也是为了我好,在别人的地盘还是收敛些好。
我起来穿戴整齐,又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等着世子大驾光临。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门突然开了。婢女们忙招呼收拾,我赶紧理了理头发,慌慌张张找着盖头。
“世子妃呢?”一人询问道。
“里面…”还没等婢女说完话便走了进来,婢女跟在一旁惊慌道:“世子稍等,世子妃还没收拾好…”
我刚把盖头蒙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坐回去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我快速往里跑,谁知竟一脚踩到裙边,一个踉跄倒向后方,还好有人死死扶住我才没让我一头栽过去,损了武将的威名。
我缓缓掀开盖头看向那人,正对上他深情的双眸。
“哎呀世子妃!盖头怎么能自己掀,快放下!快放下!”一群人围着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我已经放弃抵抗了,任凭她们随意摆弄。
只听他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世子,这新婚规矩颇多,世子妃外乡而来,总要有人给说道说道。”南靖这边的宫人道。
“怎么,难道我们二人休息还要听你在一旁说教?”
我斜着眼,透过红盖头看着身旁这位世子,虽然总是面带笑容,温柔多情,可说话却让人有种不容分说之感。
果然那宫人听后就带着众人离开了,他慢慢掀开盖头,看着我久久不语。我疑惑地看着他,才发现他与寻常南靖人不同,竟生得眉清目秀,皮肤也比一般南靖人白皙,身形颀长,却不似太子那般英姿矫健,倒有些弱不禁风。
正当我心中盘算着,他突然欺身而来,我下意识地推开他,沉默久矣的他忽而狂笑不止,我心道这人怎么和太子一样阴晴不定。
只听他朗声唤道:“看到了吧,她有喜欢的人。”
我警惕地盯着四周,只见一女子缓步而出,南靖女子多艳丽,可她却生得清秀可人。她低眉浅笑,世子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我心中缓了一口气,原来这世子天生一双含情眼,方才是我多虑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朗声问道。
“奴婢紫玥见过世子妃。”她温声细语道。
我瞧着这姑娘性子温柔,说话软糯,后南的皇宫里也不乏这样的可人儿,但争起宠来个顶个的心狠手辣。
我冷眼看着她道:“今夜我与世子之事你若敢走漏半点风声,你这张漂亮脸蛋就别想再要了。”
我这般威胁,一是为了震慑她,让她日后老实行事;二是告诉世子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心爱之人也跑不了。
可这位世子却坐在一旁喝着合卺酒温声道:“紫玥,听见了么,世子妃在威胁你呢。”
只听她温顺道:“紫玥记住了,世子妃放心。”
我盯着世子若有所思,他与太子一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太子总喜欢板着脸,而这位世子却亲善有佳,旁人定会觉得与世子更容易亲近些,可我却无比想念一板一眼的太子。
他一直看着紫玥,温柔至极,紫玥却不怎么抬头,只是低眉颔首的微笑。罢了,管他是人是鬼,只要不缠着我就好。折腾这么一顿,我也有些累了,眼中并不在意世子是否还在,自顾自地拆着头饰,胡乱地折腾着头发。
紫玥见状捂嘴笑道:“世子妃,还是我来吧。”
我并未推辞,看着她熟练地拆卸饰物,轻轻地从我头上取下,生怕弄疼了我,我脸颊微红,对自己方才的咄咄逼人略有愧疚。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位少年突然窜了出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凑近看我,接着眉眼弯成月牙般开心道:“嫂嫂可真好看!”
紫玥拦住他道:“五世子,不可无礼。”
我瞧着他满脸纯真地称赞,不禁让我想到了纪晨,他也曾这样夸奖我说:“阿姐真好看!”
我常逗他道:“那我和阿宁谁更好看?”
每当这时他总是害羞地低下头,眼睛却偷偷瞥向妹妹。
五世子见我不语,小心问道:“嫂嫂可是生气了?”
我朗声笑道:“五弟这般好眼光,我为何要生气。”
说完我俩相视一笑,在他们的陪伴下我慢慢适应着新环境。南靖王虽是位不苟言笑之人,却公正严明。他待我如亲生,时常给我讲南靖的风土人情,还常常带我去城中闲逛。他深受百姓爱戴,我也很喜欢他,只是不知为何他常看着我发呆。
王后也对我关怀备至,让我感受到了久违地母爱。她不像皇后那般苛责,并不强求我学会规矩,只希望我在南靖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心想早知王上和王后这般好,或许妹妹嫁过来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至于世子,他整日与紫玥在一起,不怎么能见到他,可见面时他总是谦逊有礼,对我甚是尊重,好像这世子妃也没那么难当。
这日我照例陪王上和王后出城祭祀,世子自大婚后就倍感不适,只得留在宫殿由紫玥照顾。
回城途中我们突遭暗袭,我救下了王上,自己却不幸中箭,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我在床上一躺就是数日,梦中总能见到太子,我以为他又要指责我一番,可梦里的他温柔缱绻,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生怕碰到我的伤口。
我真想让他一辈子留在我梦里,但我放不下后南,我要他答应我做个好皇帝,不要像他父皇一样,还要他替我照顾好妹妹。他听着我啰里啰嗦的念叨,一点也不嫌烦,唯有青衫长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