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安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唐槐便踩着露水推开了“衔春阁”的雕花木门。鎏金匾额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周柏亲手题的字,笔锋遒劲如松,藏着戍边将军的风骨。

柜台后的紫檀木匣里,躺着昨夜新制的赤金累丝香囊。唐槐指尖拂过细密的金丝,恍惚又见那年烟花巷,老鸨尖利的嗓音穿透绣着并蒂莲的帷帐:“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贱种,也敢藏着读书人的心思!”

“唐娘子好雅兴。”

慵懒的男声惊散了回忆。唐槐抬眼,只见朱漆门槛外立着个鲜衣怒马的公子,月白襕衫绣着金线卷云纹,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子轻轻摇晃。这张脸她认得——苏家商号的小公子,半月前在西市为博歌姬一笑,随手买下她三对掐丝珐琅耳坠。

“苏公子又要给哪家姑娘添首饰?”唐槐将香囊收入锦盒,余光瞥见对方袖口沾着的酒渍,“这回可是要整套的头面?”

苏砚卿倚着门框笑,桃花眼里漾着狡黠:“唐娘子倒是会做生意。不过今日来,是想讨教些生意经。”他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图纸,“家父要在扬州开绸缎庄,可这店面陈设……”

图纸上画着九曲回廊,太湖石间蜿蜒着流觞曲水。唐槐忍不住轻笑:“苏公子是要开诗社还是绸缎庄?”她取过狼毫,在图纸上勾勾画画,“绸缎要挂得高低错落,让姑娘们看得见绣工,摸得着料子。再设个试衣间,配两面铜镜……”

日头西斜时,图纸已改得面目全非。苏砚卿望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正色道:“唐娘子从前……是在教怡红院?”

木架上的银铃突然叮咚作响。唐槐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朵乌云。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周柏身披玄色大氅闯进怡红院,掷在桌上的除了脱籍文书,还有枚带着硝烟味的虎符。

“安澜侯替你赎身那日,我正巧在怡红院。”苏砚卿把玩着腰间玉佩,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你穿着茜色襦裙,连头也没回就走了。那些恩客砸了满屋子的酒壶,可你眼里……”他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唐槐耳畔,“分明藏着整片长安的月光。”

街上传来更夫梆子声,唐槐猛地后退半步。烛火摇曳间,苏砚卿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极了当年老鸨掐着她下巴时,映在青砖地上的毒蛇。

“苏公子请回吧。”她将图纸推过柜台,“衔春阁打烊了。”

三日后,衔春阁来了位不速之客。老仆捧着檀木匣子,说是苏府送来的谢礼。唐槐打开,里面躺着对金雀衔珠钗,雀羽上镶嵌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幽光。匣底压着张素笺,笔迹龙飞凤舞:“若嫌俗艳,改日同去蓝田寻玉?”

“夫人,扬州的绸缎庄开业了。”丫鬟捧着账本进来,“听说布置得和您画的图纸分毫不差,头三日就赚了三千贯。”

唐槐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将金钗锁进樟木箱底。

春去秋来,衔春阁的生意愈发红火。苏砚卿来得愈发频繁,有时带着新得的和田玉,有时捧着江南进贡的鲛绡。他会在唐槐画图时静静磨墨,也会在她疲惫时讲些市井趣闻。有次暴雨倾盆,他脱了外袍罩在她肩头,笑着说:“总不能让长安城最会做首饰的娘子染上风寒。”

唐槐扑进周柏怀里,闻到熟悉的冷松香混着铁锈味。当夜,苏砚卿送来了新做的鎏金暖炉,却被门房挡在了门外。

“苏公子,夫人歇下了。”

月光下,苏砚卿望着紧闭的朱门,将暖炉轻轻放在石阶上。他想起唐槐说过,最爱的是衔春阁檐角的铜铃,风一吹,便像江南的春雨落在青石板上。

远处传来更楼声,苏砚卿解下腰间玉佩,挂在门环上。羊脂玉在夜色中泛着柔光,恍若那年怡红院里,唐槐转身时发间晃动的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