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有笃笃的敲木声。他循着声过去,是个开着门的旧院儿。
苏半夏蹲在院里,围裙蹭了灰,袖口撸到胳膊肘,正拿把小刷子,一点一点刷着一件老木器上的积灰。侧脸线条柔和,眼神粘在那木头上,专注得全世界就剩她跟那堆老物件了。阳光从老槐树枝杈缝里漏下来,罩着她,细小的灰尘在她身边的金光里打滚儿。
她偶尔抬头,跟院里一个绷着脸、穿汗衫的老伯(李老伯)搭句话,声音轻缓,带着商量:“李伯,这个榫头有点松了,我给您固定一下?”
老伯声气粗嘎,却回得干脆:“嗯,边上那凿子顺手。”
两人之间有种外人插不进的默契。
程子奕靠在院门框上,看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她鼻尖冒出的细汗,看见她抿紧的嘴唇,看见她手指头拂过木头纹理时那股子小心劲儿。这跟他会议室里撞见的那个言辞刀片似的姑娘,完全是两个人。
正瞧着,一个举着手机、蹦蹦跳跳的身影窜了过来,是小雅。“半夏姐!李爷爷!快看我直播!好多人夸咱们巷子有味道,问这是哪儿呢!”她瞅见门外的程子奕,手机镜头晃了一下,立马缩回去,脸上闪过戒备,兔子似的窜进院,凑到苏半夏耳边嘀嘀咕咕。
苏半夏抬起头,目光越出院墙,落在他身上。她脸上的柔和淡了点,没起身,也没躲,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先开口。
程子奕心里那点关于投资回报率、容积率的词儿,一下子卡壳了。他看到的不是需要被“说服”的对手,是个活生生的、有温度、有自己世界的人。
他最终啥也没说,只对院里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脚步还稳,但心里那潭水,让人扔进颗小石子儿。
他掏出手机,给周曼莉打过去。
“周秘书。”
“程总?”
“之前那评估报告,”他顿了下,眼睛扫过旁边门墩上模糊的花纹,“加一份。关于这巷子…历史文化,还有…住这儿的人是怎么想的。尽快。”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才回:“…好的程总。”
挂了电话,他站在巷子尽头往回看。夕阳给灰墙瓦顶刷了层暖金色,炊烟扭着往上飘,小孩的笑闹声又响起来。
破,是真破。
但好像…也不光是破。
他心里那座纯用效率和利益砌的墙,悄没声儿地裂了条细缝,漏进点他从来没正眼瞧过的、叫“人情”的玩意儿。
3 雨夜共济
天擦黑时,云沉得像是要砸下来。闷雷在远处滚了几道,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青石板上,瞬间就连成了灰茫茫的雨幕,吞没了整条巷子。
程子奕在临时办公室里,正对着电脑上周曼莉发来的补充报告皱眉,窗外的暴雨和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响及惊呼让他倏地起身。
巷子中段,一栋本就歪斜的老宅在山墙边塌了一角,泥水混着碎砖往下淌,眼看就要撑不住。几个披着雨衣的邻居围在旁边急得跳脚,却不敢上前。
几乎同时,一个单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里——是苏半夏。她连雨披都没抓,瞬间浇得透湿,头发糊在脸上,却大声喊着指挥慌乱的居民退后,自己还想往前凑,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