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姥姥把蓝布包塞进我的背包里,手在我胳膊上摸了又摸,从肩膀摸到手腕,像要把我的温度记在手里,“到了学校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天冷了就穿袜子,你从小脚就容易凉,冻着了要疼的,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我在家等着。”
我点头,眼睛有点酸,不敢看她的脸,怕眼泪掉下来砸在她的棉袄上。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前一天晚上,我起夜时听见厨房有动静,扒着门缝看,看见她对着我的旧书包擦眼泪,嘴里还念叨着“晚晚要走了,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姥姥,”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暖,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有点痒,那是常年织毛衣、择菜磨出来的,“我放假就回来,给你带那边的水果糖,比橘子糖还甜。”
“好,好。”姥姥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开在脸上的小菊花。鬓角的白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沾在她的脸颊上,她用手背轻轻捋了捋。她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朵用细毛线织的小红花,比从前织的都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别在我的书包带上,“奖励你……敢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姥姥为你骄傲。”
火车要开了,乘务员拿着喇叭催乘客上车。我往车厢里走,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姥姥还站在原地,挥着手,藏青棉袄在攒动的人群里特别显眼,像盏小小的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姥姥送我去幼儿园,也是这样站在幼儿园门口的老槐树下,直到我走进教室,从窗户里看见她还在,才肯坐在小椅子上。那时候我还哭,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说“不要跟姥姥分开”,姥姥就从口袋里摸出小红花,别在我胸前,说“晚晚是乖孩子,奖励你一朵小红花,放学姥姥就来接你,还给你带糖”。
火车开起来,窗外的树和房子往后退,姥姥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像落在白纸上的墨渍。我摸了摸书包带上的小红花,毛线的触感很熟悉,像姥姥的手在摸我的头。我想起姥姥前几天跟我说的话,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要去远方,想去看看电视里说的“牛羊遍野的天涯”,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可后来有了妈妈,再后来有了我,就再也没机会出门:“晚晚替我去看看,回来讲给我听,就当我也走了一遍远路。”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我小声哼起这首歌,眼泪掉在小红花上,把毛线打湿了一点,晕开一小片红。我对着窗外的风说:“姥姥,我会替你去看看的,看完了回来讲给你听,讲科罗拉多的雪是不是像棉花,讲喜马拉雅的雨是不是落在山尖上像雾,讲所有你没见过的风景。”
后来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给姥姥讲学校里的事,讲我去看的公园,里面有比院子里梧桐树还粗的老杨树;讲我去吃的糖葫芦,比村里卖的裹的糖还厚。姥姥总是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毛线针织毛衣,听着听着就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晚晚见的世面多,比姥姥强。”她织的毛衣,一件比一件大,从我的童装,织到我的成人装,每件衣服的胸口,都织着一朵小红花,说“这是姥姥给你的标记,不管走多远,看见它就像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