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劉懿馨,是在澜城秋天最深的时候。拾光书店二楼,老木头架子散发着一股樟脑味,混着油墨的气味,浮在楼梯转角。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头装着速写本和几支铅笔,在靠窗的老位置呆坐了两个钟头。
那时候我刚从设计院辞了职刚满一周。之前每天对着电脑改三十遍图纸,总监老说“要商业化”、“要符合大众审美”。最后那天加班到凌晨三点,我看着屏幕上那栋冰冷的写字楼,突然把鼠标一摔,第二天就交了报告。没跟家里说真话,只含糊道:“想歇一阵。”——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能干什么。
笔尖在纸上打滑,本来想画窗外的悬铃木,却涂出了一团灰黑。我正盯着那团污渍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上面摊着一本《彩虹之上》,封面是两个白裙子姑娘走在海边。这是我上周在旧书区翻到的,里面那幅《深夜咖啡馆》我看了好多遍,每次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也喜欢她?”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我吓了一跳,铅笔滚到地上。回头看见一个穿焦糖色灯芯绒外套的姑娘站在书架边,手里拿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她弯腰帮我捡笔,发尾的小卷毛擦过肩膀,露出耳垂上小小的银圈。
她把铅笔递过来,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得整齐,指腹有薄茧——后来才知道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你看,”她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指了指我摊开的画册,“这幅画里,她们的手明明没牵着,却挨得那么近,指尖都在发抖……像怕人看见,又怕对方感觉不到。”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才发现画中两个姑娘的手确实只隔了一厘米。之前只觉得温柔,现在却品出几分紧张。
我下意识把速写本往怀里收了收,有点窘迫地说:“我就是觉得……挺温暖的。”
“温暖,是因为她懂得‘不敢说’的滋味。”她笑了笑,左边嘴角陷下去一个小梨涡:“我叫劉懿馨,在隔壁巷子里的《城市周报》干活。你呢?”
“郭大寶。”我捏着画册边角,纸张被我捻得有点发热。那时候我还不敢告诉任何人,看这幅画时,我总会偷偷把自己代入进去。
劉懿馨没在意我的不自在,反而把手里那本书推过来:“你看这页,我昨天刚折的——讲2018年澜城有个姑娘因为性取向被家里逼婚,逃到工厂打工,结果被家人堵在厂门口闹……”
我接过书,看见铅笔写的批注很工整:“恐惧的根源不是爱本身,是外界的规训”——下面重重划了一道波浪线。
那天我们聊到书店打烊。她知道我是学设计的,刚辞职,居然从包里掏出一张米白色名片递给我。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我们周报正在做‘城市小人物’专题,需要插画,一张三百块。”她语气很随意,“钱不多,但至少能让你继续画。有兴趣明天来报社聊聊?”
我捏着名片没说话。三百块,还不够我以前加班一晚的补贴。可是……
走出书店,天已经黑了。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她走在我左边,突然指着路口一个小摊说:“这家的糖炒栗子得等现炒的,壳薄肉甜,下回咱们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