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崩之日
林砚是被防盗门的撞击声惊醒的。
凌晨三点，出租屋的水泥地上还放着半盒残汤的泡面盒，塑料叉子斜插在凝固的油花里。枕头边的手机震得发烫，屏幕亮起来时，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像爬满的蚂蚁一半是尾号不带规律的催债号码，一半是标注着“张总”“李哥”的昔日伙伴。他挣扎着坐起来，后脑勺突突地疼，像是有根钢针在太阳穴里钻。昨天为了借五万块给女儿林晓交住院费，他在老同学王凯家的单元楼下蹲到后半夜，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最后只等来一句隔着防盗门的冷语：“林总，不是我不帮，是你这窟窿太大，我怕把自己搭进去。”
“林砚！开门！”门外的吼声裹着冬夜的寒气钻进来，是高利贷催收员老鬼的声音，粗哑得像磨过砂纸，“再不开门，我就把你欠三百万的单子贴满整个小区！包括你女儿上学的幼儿园门口！”
林砚摸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手指在口袋里摸到仅存的三百块现金，纸币被揉得发皱，边缘还沾着上周搬东西时蹭的灰。他抬头看向床头柜，那里摆着女儿林晓的照片。五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满分的数学试卷，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上还有浅浅的梨涡。上周他偷偷去儿童医院，医生把他拉到走廊尽头说，晓晓的白血病要是再凑不齐化疗费，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门把手顿了两秒，才缓缓拉开门。
老鬼带着两个壮汉堵在门口，烟味混着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老鬼穿一件黑色皮夹克，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招财进宝”的红秋衣。他的目光扫过屋里，像探照灯一样掠过破了洞的沙发罩，掠过空荡荡的电视柜。以前这里放着55寸的智能电视，上个月已经被抵债搬走了。墙上还留着一块浅白色的印子，那是当年结婚时挂婚纱照的地方，相框早就被他拆下来，在二手市场卖了八百块，给晓晓买了两盒进口药。
“钱呢？”老鬼的脚在地上敲了敲，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再宽我三天。”林砚的声音干涩得像被风吹裂的树皮，“我一定凑到，哪怕是去卖血。”
“卖血？”老鬼嗤笑一声，抬脚踹在旁边堆着的纸箱上。纸箱“哗啦”一声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有林砚以前做项目时的策划案，纸页边缘已经泛黄；有妻子苏晴留下的米白色围巾，毛线球上还粘着一根晓晓的头发；还有他当年在“启航科技”评上“年度优秀总监”的水晶奖杯，杯身摔出了一道裂纹，折射出的光落在地上，像一道破碎的刀痕。“你这话我听了八遍了！林砚，你别忘了，你爸妈那套老房子还在抵押名单上，房产证现在在我手里。再拖下去，我不光让你女儿没学上，还让你爸妈卷着铺盖睡大街！”
旁边的壮汉往前迈了一步，手刚碰到林砚的衣领，楼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是住在隔壁的张阿姨，手里拎着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豆腐和青菜。她看到门口的阵仗，脚步顿了顿，眼神在林砚脸上扫了一圈，又飞快地转过身，假装整理菜篮子，脚步匆匆地往楼下走。林砚认得她，以前他还是“林总”的时候，张阿姨总在电梯里拉着他问互联网行业的趋势，还说要让刚毕业的儿子跟他学做事，每次遇到都要往他手里塞一把自家种的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