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雪神轿
明治二十八年的冬雪,迟得有些执拗。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天际,连风都裹着刺骨的寒意,卷着细碎的雪粒,斜斜地打在神社残破的朱漆神轿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 —— 那声音细碎又持续,像是有谁在暗处轻轻翻动泛黄的旧书页,纸张摩擦间带着时光的陈旧感;又像是某种软体生物在雪地里悄悄爬行,腹足碾过积雪的闷响,让人心里发毛。
神轿的木质框架早已开裂,深褐色的裂缝里嵌着干枯的草屑和细小的泥土,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裂缝深处还凝结着暗红血痂,在雪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似乎诉说着曾经的惨烈。轿帘是褪了色的藏青色,边角磨得发白起毛,几处还绣着模糊的凤凰纹,金线早已氧化成暗褐色,只剩隐约的轮廓勾勒着往昔的华贵。风掀起轿帘时,能看到里面铺着的旧稻草,一半沾了泥污结成硬块,混杂着零星的兽毛与破碎的符咒;一半结着薄薄的冰霜,冷得像块铁板,稍一触碰就冻得指尖发麻。霜花在稻草缝隙间凝成冰晶,折射出幽蓝的冷光,恍若无数只鬼眼在暗处窥视。
佐藤雪绪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贴着神轿内侧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身上那件浅粉色的和服,原本是母亲为她缝制的新年衣裳,领口和袖口还绣着精致的樱花纹,此刻却被雪水浸透,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从脖颈凉到脚踝,冻得她牙齿忍不住 “咯咯” 打颤,浑身的肌肉都因为寒冷而紧绷着。她把膝盖抱在胸前,冻得发紫的指尖死死攥着半块硬麦饼 —— 那是她从家里逃出来时,慌乱中揣在怀里的,当时母亲还在饼上裹了层油纸,如今油纸早已破损,饼身吸了潮气又冻干,硬得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块,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细小的饼渣嵌进掌心的纹路里,可她连抬手拂掉的力气都没有。神社外传来枯枝被踩断的 “咔嚓” 脆响,那声音很沉,像是有重物碾过,紧接着是某种黏腻的、拖拽重物的 “咕叽” 声,混着雪水被挤压的闷响,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舐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东西。
三天前,她还是山下佐藤家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女儿。那时的家永远是暖融融的,铜制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迸溅的火星在灰烬里明灭,仿佛藏着无数温暖的秘密。橘红色的火光映得房间里一片温馨,连空气中都飘着烤栗子的香甜味,那味道裹着糖霜的甜腻,混着炭火的焦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父亲会把烤得喷香的栗子放在小竹篮里,竹篮边缘还系着母亲亲手编的茱萸红绳。他粗糙的手指捏着滚烫的栗子,就着深秋的晚风来回翻转,等到温度合适才用指甲轻轻划开十字,耐心地剥好壳,生怕弄疼了里面软糯的果肉。炉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却也把他的笑意烘得更加温暖。
2 鬼影惊魂
一颗颗金黄的栗子塞进她嘴里,甜香混着炭火气息在舌尖化开。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指腹摩挲过她新扎的蝴蝶结,偶尔勾住几根发丝又小心地松开。“雪绪多吃点,才能长高高,以后保护爸爸妈妈。” 话音未落,又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唇边,声音里满是笑意,“要是雪绪变成厉害的剑士,爸爸就跟在你身后捡栗子壳啦。” 那掌心的温度顺着发丝传递下来,像是给她戴上了无形的护身符,连呼啸的秋风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