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塞给我一把缠着红线的铜钥匙, 叮嘱我千万别打开阁楼第三扇门。 半夜,我却听见阁楼传来她的声音: “乖孙,进来帮奶奶梳梳头——” 透过锁孔,我看见她正对着镜子, 将整张脸皮慢慢撕下来。
奶奶咽气那晚,窗外的老槐树静悄悄的,连常驻枝头的那只夜猫子都失了声。
屋里只剩她粗重得吓人的喘气声,一下下刮着昏暗的灯影和我的耳膜。油灯的火苗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推得东倒西歪,墙面上那些熟悉家什的影子便跟着张牙舞爪,活了过来。
爹娘和几个本家叔伯围在床尾,脸色被跳动的光映得晦暗不明,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恐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解脱的复杂神情。我们这房人丁不旺,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子,自小几乎是她一手带大,此刻便跪在榻前,紧紧攥着她枯柴般冰凉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逐渐飘散的热气留住。
她的手忽然反扣过来,指甲因为久病而泛着青白色,却意外地生出一种濒死的巨力,掐得我腕子生疼。我吃痛,下意识低头,发现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拼尽了最后一点魂魄,要挤出一个无声的秘密。
我慌忙凑近,那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衰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喉咙里咯咯作响,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从贴身的汗衫里掏出一件东西,硬塞进我手心。
那是一件触感冰凉、棱角分明的东西。我低头看,是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匙身被磨损得光滑,上面却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缠满了鲜红的棉线,缠得几乎看不出钥匙原本的形状,只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阁楼……第三……”她的气音像破风箱,丝丝缕缕地漏,“千万别……千万别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残余的生命,沉重地砸在我心上。
她枯瘦的手死死箍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摇曳的油灯火苗,也映着我惊惶无措的脸。
“答应奶奶……死……也别开……”
那眼神里的哀求浓得化不开,深处却藏着更令人心悸的东西,是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我被她那样子吓住了,心脏狂跳,只能愣愣地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看到我点头,她箍着我的力量倏地散了,手重重摔回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口强提着的气骤然断开,眼睛却还圆睁着,定定地望着头顶朽旧的房梁,仿佛那上面藏着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屋里静了一瞬,随即,母亲的哭声猛地拔高,尖锐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爹红着眼圈,上前一步,颤抖着手,替奶奶合上了眼帘。
死亡的气息迅速而彻底地弥漫开来,占据了这间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守灵的三天,那把被红绳缠紧的铜钥匙一直贴在我的胸口口袋,像一块冰,怎么也焐不热,时时刻刻用它的冷硬提醒着我奶奶临终那可怖的嘱托。它沉甸甸地坠着,压得我心头惶惶不安。
老宅似乎也因为这把钥匙的存在,而变得有些不同。以往熟悉的角落里,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了些。夜风穿过堂屋,带来的呜咽声也格外凄切。我总忍不住要抬头去看通往后院阁楼的那扇小门——它常年锁着,隐在楼梯下方的阴暗里,木头门板上有着深色的、污渍一样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