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透袖口,我才发觉打包盒的纸袋已经被握得发皱,油迹在指尖晕开。沈放和顾雯的影子早已拐进另一条路灯,整条玉兰路只剩我和头顶那盏昏黄的钠灯。我把借书票重新摊开,蓝墨水在折叠处裂出细纹,像冰面第一道缝。
“冬至夜闭馆,灯全熄,书架像海。”——我低声念出自己写过的那行小字,忽觉喉咙发干。原来暗号从来不是写给陌生人,而是写给她。宿舍门禁前最后十分钟,我掉头又往图书馆跑。三楼文学区的灯只剩值班台一盏,玻璃门合拢的刹那,我看见林羡蹲在书架最底层,把《园冶》往里推。她的动作极轻,像把一颗贝壳埋回沙里。灯光在她侧脸打出柔软的毛边,耳机里漏出极细的音乐声——鲸鱼马戏团的《晚安,巨蟹》。我屏住呼吸,隔着一排书架看她。她似乎察觉到动静,回头,目光穿过书脊与书脊的缝隙,与我撞个正着。那一瞬,所有预想的台词全蒸发,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敲鼓。她先弯了弯眼睛,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然后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嘘,别惊动书。我点头,慢慢蹲下,与她隔着一层木板的厚度。书架成了最安全的屏障,也成了最薄的墙。我们谁都没说话,却同时伸手,指尖在书脊背面的阴影里相遇。她的指尖凉得像刚洗过的瓷,我的掌心却烫得吓人。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兵家声音偃旗息鼓,只剩儒家那句“发乎情,止乎礼”在胸腔里轻轻回响。她在我掌心写了一个字:等。
然后收回手,像潮水退到最远,却留下一枚沙粒在皮肤里。值班老师巡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冲我摆摆手,猫一样溜出后门。我留在原地,摊开掌心,那枚“等”字被体温蒸得若隐若现,像冬至前最后一缕白雾。走出图书馆,夜已深得像一坛未开封的墨。我把借书票重新折成小船,放进胸前的口袋,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远处钟楼敲了十二下,声音在冷空气里碎成细屑。我知道,从这一秒开始,倒计时才真正开始——
冬至夜,闭馆,灯全熄,书架像海。而我,已经在海里。
幕三 冬至夜,书架像海
闭馆铃一响,整座图书馆像沉进深水里,灯一层层熄灭,只剩应急灯在天花板上眨着昏黄的眼。我故意把帆布包落在三楼拐角,等人声散尽,才从楼梯间折回。黑暗像潮水漫过脚踝,我举着手机,屏幕的光被书架切割成一条狭窄航道,照向文学区最底层——那本《园冶》今天必须出现,否则我的暗号将永远漂在无人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