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是从午夜开始下的,不是那种痛快的倾盆大雨,而是黏糊糊的,像融化的尸油,顺着殡仪馆停尸房的窗缝往里渗。我叫阿武,是这里的夜班看守,今晚值第四班,也是最后一班——明天我就该滚蛋了,这鬼地方给再多钱也留不住人。上一任看守老李走的时候,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颧骨高耸,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他抓着我的手腕,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说再待下去,魂儿都得被这儿的东西勾走,变成冰柜里的新住户。我当时只当他是熬坏了脑子,直到今晚才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能冻透人的骨头。

停尸房的冷气开得足,温度计指针死死钉在零下二度,可我总觉得那股寒意不是从空调里出来的,而是从地底钻上来的,顺着脚底板往骨头缝里钻。鸡皮疙瘩从胳膊一直爬到后颈,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墙角的老式空调外机发出“嗡嗡”的低鸣,时断时续,像个哮喘病人在喘气,每一次停顿都让人心里发紧,生怕它再也转不起来,把这满屋子的“东西”都给憋醒了。我搓着发麻的手去摸保温杯,指尖刚碰到金属壳,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不是冰柜的压缩机启动声,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敲铁板,钝钝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黏滞感,像是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

声音是从3号冰柜传来的。那里昨天刚送来一具女尸,据说是半夜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捞上来的,捞尸人发现她的时候,她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双腿深陷在淤泥里,像在水里行走时突然被冻住了。脸被水泡得发胀,像发面馒头一样泛着青白,皮肤底下的血管隐约可见,像蛛网似的缠在脸上。唯独手指奇怪地蜷着,指节泛白,像是死前攥着什么极重要的东西,连尸僵都没能让它们松开。我记得入柜时特意检查过锁扣,那种老式的月牙锁,铁片子厚得能防弹,不使劲扳根本打不开,我当时还跟同事打趣说,就算是活尸也别想从里面挣开。

“别自己吓自己。”我灌了口浓茶,茶梗在舌尖涩得发苦。这茶是老李留下的,他说能压惊,可我总觉得茶汤里漂着点灰黑色的絮状物,像……像某种腐烂物的碎屑,嚼起来还有点硌牙。墙上的挂钟秒针在走,每一下都像踩在心脏上,“滴答,滴答”,和冰柜里传来的摩擦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节奏,让人头皮发麻,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跟着这节奏从冰柜里走出来。

我抄起墙角的铁棍——这是上一任看守留下的,锈迹斑斑的杆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老李说能壮胆,可我摸着总觉得棍身黏糊糊的,像裹着层没擦干净的尸油,闻着还有点淡淡的腥甜味。走到3号冰柜前时,手心已经全是汗,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就洇成了深色的圆点,那些圆点边缘还在慢慢扩散,像有生命似的。透过结霜的玻璃门,能看见白布下面鼓起一个人形,轮廓倒是没什么异常,可那白布边缘,不知何时洇开了一圈深色的水渍,像极了血,正一点点往中间渗透,把白布染成深褐色。

那声音还在响,这次更清楚了,是指甲刮擦金属的锐响,“沙沙,沙沙”,一下一下,有规律得可怕,像有人在里面用指甲写什么字。我盯着玻璃门上的霜花,突然发现那些霜花在动,不是自然融化的流淌,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推开似的,鼓起一个个小包,然后破裂,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那些破裂的地方形状很奇怪,像一个个小小的指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玻璃门,指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黏液,像没擦干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