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尾总像泡在化不开的墨里,尤其到了梅雨季。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把青石板路淋得发亮,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像打翻了的粥碗里撒了把碎金。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仅存的几片残叶被雨砸得噼啪响,倒像是谁藏在树后偷偷抽着气。
林盏的旧物修复店就缩在巷尾最里端,没有招牌,只挂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帘。布帘上绣着半朵山茶花,针脚歪歪扭扭的,雨丝打在上面,把花瓣洇得发沉,风一吹就晃,活像个没睡醒的姑娘在点头。
店里比巷外暖些,空气里混着三种味道:松木柜台的清苦、旧纸张的霉味,还有窗台上那盆薄荷的淡香——不过今天薄荷有点蔫,叶子耷拉着,边缘泛了点黄,像是被谁忘了喂水的孩子。林盏坐在柜台后,指尖摩挲着一块磨得发亮的桃木碎片,这是她修坏的第一个木盒的残骸,现在成了她的“镇台宝”,没事就摸两下,仿佛能从木纹里摸出点过去的影子。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左手腕上淡淡的山茶花纹身。纹身颜色很浅,像被水晕开的墨,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块浅浅的胎记。林盏自己也记不清这纹身是何时弄的,只知道每次指尖碰到它,都会有股微弱的凉意顺着血管爬上来,像有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哗啦——”
店门被猛地撞开,雨丝裹着冷风灌进来,把布帘掀得老高。林盏抬头时,刚好看见一个裹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用黑色塑料袋裹了三层,袋口还在往下淌水,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焦黑边角——像是个被烧过的八音盒。
“能……能修吗?”男人的声音发颤,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慌。他往前走了两步,林盏才看清他的脸:眼底爬满红血丝,胡茬冒了一层,指节因为用力抱着塑料袋而泛白,连风衣领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皱,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林盏放下桃木碎片,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塑料袋,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烫感刺了一下——不是金属被烧后的烫,是像有团滚烫的雾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她下意识缩了下手,男人却以为她不愿意,声音更急了:“姑娘,求你了,这是我女儿最后……最后留给我的东西。它里面的旋律,是她最后跟我说的话。”
林盏定了定神,把塑料袋拆开。里面果然是个八音盒,巴掌大,外壳是胡桃木的,现在却被烧得焦黑,边缘卷了起来,像被啃过的饼干。八音盒的盖子已经掉了,里面的齿轮歪歪扭扭地卡在一起,发条露在外面,断了半截。最显眼的是外壳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字,被烟灰盖着,林盏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露出一个“柚”字。
就在这时,那股灼烫感突然炸开。
林盏觉得眼前一花,店里的灯光、男人的脸、柜台上的旧物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白——是医院的白床单。一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头发因为化疗掉得差不多了,只留下稀疏的绒毛。她怀里抱着个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八音盒,正费力地抬着手,把八音盒贴在男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