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在记忆里是模糊的,但林盏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他正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爸爸,你听……”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根细细的棉线,随时会断,“这是我学的《小星星》,就是……就是有点跑调。”
八音盒没响,小女孩就自己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她唱到“星”字时,调子突然飘了,自己先笑了,笑声里带着喘。唱到最后一句“挂在天空放光明”时,她顿了顿,凑得更近了些,用气声说:“爸爸别难过,我会变成……变成山茶花,开在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话音刚落,林盏就听见“嘀——”的一声长鸣——是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的声音。小女孩的手垂了下去,八音盒“啪嗒”掉在床单上,刚好砸在男人的手背上。男人终于忍不住,抱着小女孩的身体,肩膀抖得像筛糠,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发出“呜呜”的闷响。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男人的声音把林盏拉回现实。她猛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坐在柜台后,指尖还停在八音盒的焦黑外壳上,掌心却已经被汗浸湿了。头痛突然袭来,像有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一下一下的,疼得她忍不住皱起眉,捂住了头。
“我没事。”林盏深吸一口气,把八音盒放在铺着棉布的工作台上,“三个小时,你在这里等,还是明天来拿?”
“我等,我在这里等。”男人赶紧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工作台,像怕八音盒会跑了似的。
林盏从柜台下拖出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工具:细砂纸、小镊子、铜齿轮、胶水、润滑油……她先拿起细砂纸,小心翼翼地打磨八音盒的焦黑外壳。木屑一点点掉在棉布上,黑色的烟灰被磨掉后,露出里面浅棕色的胡桃木纹理,虽然还有些细小的划痕,但总算能看出原本的样子了。
接下来是里面的齿轮。断了的发条需要更换,林盏从箱子里找出一根备用的铜发条,比了比长度,用小剪刀剪断,然后用镊子小心地卡在齿轮轴上。那些歪扭的小齿轮是最麻烦的,有两个已经变形,她只能用小锤子轻轻敲打,直到齿轮能顺畅地咬合。过程中,她习惯性地想戴手套——铁皮盒里的便签写着“修复时要戴手套”,可摸遍了柜台抽屉的三层,才在最里面找到那副白色棉布手套,指尖已经磨出了小洞,露出里面的皮肤。
店里很静,只有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还有窗外不停的雨声。男人坐在角落,始终没说话,只是偶尔会抬手擦一下眼睛——林盏用余光瞥见,他的袖口已经湿了一大片。
三个小时后,当林盏把最后一滴润滑油滴在发条上,轻轻转动旋钮时,清脆的《小星星》旋律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完美的版本,调子有点飘,和记忆里小女孩唱的一模一样。
男人“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柜台前,接过八音盒。旋律在小小的店里回荡,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八音盒的外壳上,砸出小小的湿痕。“谢谢……谢谢你姑娘,”他哽咽着说,“这就是……这就是我女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