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猛地抬头。 三奶奶直接挺坐在棺材里,寿帽歪到一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西北墙角,枯柴似的手指定定指着那个方向。 她的嘴一张一合,我听见破风箱似的嗓音:“墙...墙里头...”

“三奶奶?”我腿软得站不起来。 她突然扭头看我,眼白全黑了:“挖开...” 然后直挺挺倒回棺材,再没动静。

灵堂守夜的人都惊醒了。但再看时,三奶奶好好躺着,好像从来没人坐起来过。 “孩子熬迷糊了。”大姑这么说着,却偷偷往西北墙角撒了把糯米。

那面墙是黄泥夯的,早年的老墙。村里老人说,这房子盖在前清坟地上,当初打地基时就挖出过不对劲的东西。 我盯着墙角看了一夜。天亮时,发现糯米粒有些发黑,像是被什么渗出来的东西浸过了。

出殡那天抬棺材,经过西北墙角时绳子突然断了。棺木一角砸在墙上,磕掉块泥皮。 泥皮下露出深褐色痕迹,像干涸的血渗进墙里,还夹着几根麻绳纤维。

我趁人不注意抠下点碎屑闻。除了土腥气,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像三奶奶屋里那罐泡了蜈蚣的药酒。 晚上我做了梦。梦见三奶奶在墙里敲,一声声的:“挖呀...挖呀...”

第二天我拎着铁锹站在墙角时,娘扑过来拦我。 “不能挖!你三奶奶临走前说过,这墙动不得!” “她明明让我挖开。” “那是迷魂祟变的!”娘死命拽我胳膊,“你三奶奶头七没过,魂还没走远呢!”

正争执着,村里喇叭突然响了。村长喊各家出人去河套——发大水冲出口棺材,里头竟是我爷的尸首,手腕上还系着那段麻绳。 可明明十年前,我亲眼看着爷下葬的。

我扔下铁锹往河套跑。娘在身后哭喊:“回来!午时了!” 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奔跑,听见风里有无数人喊我名字。

河滩上围满了人。那口薄棺被水泡发了,我爷躺在里头像睡着一样,只是手腕上的麻绳格外刺眼。 “奇了怪了,”老支书蹲边上抽烟,“这绳结系法,像是女人打的同心扣。”

我猛地想起件事:当年给爷系麻绳时,三奶奶手把手教的我。她那会儿说:“死扣活扣都不如同心扣,绑得住魂。” 人群突然惊呼。我回头看见村子的方向升起黑烟——是我家老屋的位置。

我疯跑回去。西北墙角塌了半截,娘灰头土脸站在废墟里,举着个铁盒子。 “墙自己塌的,”娘嘴唇发抖,“露出这个。”

铁盒里是本毛边日记。三奶奶的笔迹。 开头写着:“民国三十七年,我亲手把秀荷封进墙里。她怀了那人的孩子,那人却用麻绳勒死了她...”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上,我爷年轻的脸笑着,左边嘴角歪着。旁边站个穿碎花袄的姑娘,手腕上系着红绳。 那姑娘的脸,竟和我有七分像。

照片背面写着:“秀荷,我替你报仇了。” 落款是三奶奶的名字。

院外突然传来唢呐声。不是送葬调,是娶亲的喜乐。 我看见一顶红轿子飘过路口,轿帘掀开一角,露出新娘手腕上的麻绳。

【第三章】旧照片

红轿子拐过村口老槐树就不见了。唢呐声却还在响,调子越来越悲,像谁在哭。 我攥着那张照片,指甲掐进相纸里。民国三十七年——那正是三奶奶嫁进我们村那年。可村里老人都说,三奶奶是孤女,逃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