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那名叫妲己的小女孩被安置在一辆原本用来装载绸缎、如今清空了的轩车里，由两个被临时指派来的、沉默寡言的军中老妇看管。起初几日，她几乎不吃不喝，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不住地流泪，哭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梦中时常惊厥，呜咽着醒来，看到陌生的环境和面无表情的妇人，又陷入新一轮无声的恐惧和哭泣。她对任何人递来的食物和水都充满警惕，仿佛那是穿肠毒药。
帝受军务繁忙，既要安排沿途布防、接收新附城邑的降表、处理后续军务，又要审阅从朝歌快马送来的积压奏章，自然没那么多闲心去关注一个敌酋之女的情绪。他只吩咐了一句“别让她死了”，便不再过问。于他而言，这小女孩最大的价值，便在于回到朝歌后，能在他清算那些与苏氏有勾连、或一贯与他作对的老臣时，成为一个有用的筹码和羞辱他们的工具。
直到某日傍晚，大军依山扎营，连绵的营火如同地上的星辰。炊烟袅袅升起，大锅里炖煮的肉汤香气混合着米粮的香味，随着晚风弥漫开来，强烈地刺激着每一个饥饿疲惫的肠胃。饿极了的小女孩终究抵不住最原始的本能，在老妇再次递来一碗熬得烂熟的肉糜时，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接了过来。她先是小口小口地试探，然后越来越快，吃得急了，被烫得直呵气，又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模样狼狈又可怜。
帝受恰在此时巡视营寨经过这片区域，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玄色常服上暗沉的纹路。他无意中一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篝火温暖的光晕勾勒出她洗净后略显苍白却依旧能看出精致轮廓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之前咳嗽呛出的生理性泪珠，鼻头红红的，全心全意、近乎笨拙地对付着那碗肉糜的样子，竟褪去了几分最初的惊惧，显出一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近乎小兽般的专注，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又有点可笑。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玄色的大氅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许是他驻足的时间稍长，许是他身居高位的气场太过引人注目，正埋头吃东西的妲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怯生生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撞上帝受那双深不见底、在火光下显得明暗不定的眼睛时，她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脖子，捧碗的小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碗里的肉汤险些泼洒出来。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刚刚褪去一点的恐惧瞬间再次盈满，变得惶惑不安，像只察觉到致命威胁、瞬间僵住的小动物。
帝受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政务繁琐而积郁的烦躁似乎被奇异地冲淡了一丝。他忽然生出一点近乎恶劣的趣味，想看看这吓破了胆的小东西还会有什么反应。他迈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顿时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在她面前蹲下身——这个近乎平视的姿态让他身后的亲卫们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手按上了剑柄。他却浑不在意，伸出手，不是之前那般粗鲁地捏脸，而是用指腹极其生疏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擦了一下她嘴角沾到的一点油渍。
“怕什么？”他哼笑一声，声音依旧低沉，却刻意放缓了些，“又不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