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受耐着性子,微侧过头,示意身旁一个来自已归附南地小邦的将领上前询问。那将领连忙躬身,小心地蹲下身,用尽可能柔和的土语低声询问了半晌,小女孩时而茫然摇头,时而恐惧地点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个词。
良久,那将领才面色有些古怪地起身回禀,语气带着不确定:“大王,这孩子受惊过度,口齿不清,只反复说找阿父,回家。从她偶尔说出的几个词,还有这车乘的样式纹饰看,像是……像是苏氏部族,而且是核心显贵一脉。极有可能是……苏护的女儿。”
“苏护?”帝受眸光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那个盘踞南境最大沃土、表面臣服殷商却一直阳奉阴违、暗中与朝歌某些老家伙眉来眼去、此次征伐中凭借地利人和抵抗最为顽固激烈、最终被他用雷霆手段硬生生碾碎、连主城都被付之一炬的方国首领?那个据说城破之时,在宗庙引火自焚的硬骨头?他的女儿?
他再次看向那小女孩,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更冷,带着一种打量战利品和评估价值的冷酷。苏护……竟还有血脉存世?是混乱中走丢的?还是有心腹拼死护送出来的?三、小女孩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他目光中骤然增加的寒意和压迫感,吓得往后猛地一缩,却又因为腿软无力,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手肘蹭到粗糙的地面,疼得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尖锐、无助、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在这刚刚沉寂下来的血色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而突兀,甚至压过了风声。
周围的士兵们都沉默着,目光低垂,或是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没有听见。
帝受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小脸通红、几乎喘不上气的模样,看着她发间那支随着哭泣不断颤抖的、振翅欲飞的玉鸟簪,心中那翻涌的暴戾与杀意,竟奇异地被这纯粹而脆弱的哭声搅动了一下。他忽然弯下腰,伸出那只刚刚还紧握定钺、沾着凝固血污和尘土的大手,有些粗鲁地、近乎捏弄般地碰了碰那孩子冰凉柔软、还挂着泪珠的脸颊。
那触感细腻得不可思议,带着生命的温热和脆弱,与他掌中握惯了兵戈、布满粗糙老茧的皮肤形成天壤之别的对比。
小女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猛地噎住了哭声,惊恐地睁大了湿漉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嘴微微张着,连呼吸都忘了。
“苏妲己?”帝受想起战报里似乎模糊地提过一句,苏护有个极为宠爱的幼女,名字发音似乎是这个。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而玩味的、毫无暖意的笑意,“倒是……会投胎。”
他直起身,不再看那吓呆了的孩子,对身旁的亲卫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平静,仿佛在处置一件微不足道、恰巧有点用处的战利品:“带上她。看好了,别让她死了。正好,回朝歌,缺份给那些老东西的……‘见面礼’。”
“无事,”他目光掠过小女孩茫然无措、残留着泪珠的脸庞,投向北方朝歌的方向,声音轻得像是一句自语,却又带着铁石般的冷硬与决绝,“正好充作质子。”
回銮的路程漫长而沉闷,旌旗蔽日,车轮与马蹄声轰鸣,踏碎南地的宁静。庞大的军队如同一条疲惫却依旧威严的巨蟒,缓慢而坚定地蜿蜒北归,押送着长长的俘虏队伍和装载着无数战利品的车队,在新辟的、还散发着泥土腥气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