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咔嚓。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距离桌面只有一寸,剧烈地颤抖起来。

死亡房东正懒洋洋地转身,准备离去,对这小租客交还钥匙的最后仪式毫无兴趣。

我的嘴唇翕动着,比思维更快,沙哑的、破碎的音节逸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

祂的脚步停住。极其缓慢地,那颗仿佛永远耷拉着的头颅转了过来。烟雾之后,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全然的慵懒和虚无,而是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

我抬起头,直视那双眼睛,冰冷的战栗从脊椎一路窜升至头顶,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我不是你的房客。”

空气死寂。连窗外即将凉透的夕阳都似乎凝固了。

祂沉默地看着我,衔着的烟轻微地抖了一下。

我猛地攥紧掌心那枚锈蚀的钥匙,尖利的齿痕几乎嵌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句石破天惊、却冰冷绝望到骨髓里的话:

“我是那个……把自己锁进来的……看守!”

死亡房东的烟从嘴角滑落,在地板上滚出一道灰痕,像一道被抹去的时间刻度。祂那双始终蒙着慵懒雾气的眼睛,此刻终于彻底睁开 —— 没有瞳孔,只有两片深不见底的暗紫色,像凝固的星河残骸,此刻正死死钉在我攥着钥匙的手上。

“看守?” 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再是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而是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涩意,“你知道‘看守’意味着什么?”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敞开的行李箱上,那些褪色的照片、脆硬的信札哗啦啦倾泻而出,像一场破碎的记忆雪崩。指尖的钥匙硌得掌心生疼,那点痛感却像引线,炸开了更多被铁锈封锁的画面:不是温馨的日常,而是漫长的黑暗里,我背着一把沉重的铁锁,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行走;是每一扇门后都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是我对着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反复擦拭那把和掌心一模一样的钥匙,告诉自己 “不能忘,不能放”。

“意味着……” 我喉结滚动,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意味着我不是来租房的,是来锁门的。”

死亡房东突然笑了,这次的笑不再是冰锥,而是带着癫狂的震颤,祂身上那件灰扑扑的长袍无风自动,褶皱里抖落出细碎的光点 —— 那是无数个房客残留的悲欢,此刻在祂的笑声里,像肥皂泡一样炸开,散成虚无。

“锁门?锁什么门?” 祂一步步逼近,暗紫色的眼睛里翻涌着诡异的光,“你以为这屋子是给活人租的?你以为你囤的那些破烂是记忆?小子,你看看这墙 ——”

祂抬手,枯瘦的手指戳在我身后的白墙上。指尖触及的地方,墙皮瞬间剥落,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痕迹:有孩童用蜡笔画的歪扭太阳,有情侣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有老人用指甲刻的 “想家”,还有更多模糊不清的划痕,像无数只手在绝望中抓挠。

“这墙里埋的,是所有看守的欲望。” 祂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冰冷的气息钻进衣领,“有人想留住爱人的温度,有人想找回丢失的孩子,有人想弥补一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看守,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