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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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韩非的遗体渐渐冰冷。
狱卒发现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报。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摊渐渐干涸的血泊旁,地面之上,那几个以血书就、却被无意间踢蹭得模糊不清的字迹。
更无人能读懂,那双至死未曾闭合的眼睛里,所映出的最后景象,究竟是冰冷的现实,还是他笔下那冷酷却又蕴含着某种极致秩序的、理想中的“道”的国度。
唯有那散落一地的竹简,沉默无声。
那些刻印在上面的文字,关于权谋,关于法术,关于人性之恶与制度之衡,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即将超越这具消亡的肉身,超越毒酒的杀机,超越帝王的意志与丞相的权术,流入历史的长河,在未来的千百年间,一次又一次地搅动风云,引发回响。
雨终会停。
但有些东西,一旦诞生,便永不湮灭。
***
荆轲不肯死
荆轲坐在蓟城酒肆里,咀嚼着半冷狗肉的时候,绝未想到自己的名字将来会印上竹简,被太史公描画成一副慷慨悲歌的模样。他眼下只觉牙缝塞了肉丝,舌根泛着酸酒余味,耳边是太子丹门客的高谈阔论。
“秦兵已破赵,屯兵易水之南!”一个宽袍士人捶着案几,震得陶盏乱跳。“燕国危如累卵,除非……”众人目光便齐刷刷射向荆轲。他慢条斯理剔着牙,心想:又来了。自打太子丹从咸阳逃归,这些说客便如雨后蚯蚓般钻出泥土,终日将“报燕”、“抗秦”挂在嘴边,仿佛单靠唾沫便能淹死虎狼之师。
“除非有壮士,”那人声音陡然压低,蛇信般嘶嘶作响,“愿效曹沫劫齐桓公之故事,挟秦王订盟约……”荆轲终于吐出肉丝,弹指击在廊柱上。他瞥见坐于角落的田光,那老儿今日格外沉默,枯瘦指节不住摩挲剑鞘,青筋突突地跳。
酒肆外,风卷着黄沙扑打窗棂,几片枯叶在门前打着旋儿。荆轲端起陶碗,又饮一口浊酒。这燕地的酒,总是酸中带苦,一如他此刻的心绪。他本是卫人,流落燕地多年,一身剑术本该卖与识货之人,换几分温饱、几分自在,却不料卷入这国仇家恨的漩涡。那些高谈阔论之士,有几个真正握过剑?又有几个真正见过血?他们口中的“壮士”,不过是个赴死的名号罢了。
二
太子丹的招揽来得比预想更快。当夜荆轲便被“请”入宫中,但见明珠照壁,锦帷重重,丹却只着素袍,眼下两团青黑。
“先生!”丹捉住他手腕,指尖冰凉,“秦乃虎狼之国,贪戾无厌。丹食不甘味,卧不安席……”荆轲试图抽手,未果。丹的涕泪已沾湿他袖口:“丹闻勇士不却死而灭名,今太子困于暴秦,愿先生图之!”
这般说辞荆轲早听腻了。他盯着丹腰间那块价值足够买下整条街市的酒肆的玉玦,忽然想笑。这些贵人总爱将家国大义挂在嘴边,实则怕的是失去眼前雕梁画栋。但荆轲终究点头:“诺。”
并非被说动,实是因田光那老儿竟已自刎。血书送至他手中时犹带温热气,字字泣血:“光岂敢以孱躯误燕国大事!”仿佛不死便不足以证明忠心。
一条性命,竟成了催促他赴死的定金。
荆轲摩挲绢帛,只觉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