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尘心倦归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霓虹灯的光芒挣扎着穿透雨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
苏晚星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城市夜景。高层公寓的隔音极好，几乎听不见雨声，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宁静包裹着她。这间公寓很大，很奢华，是顾西辞众多房产中的一处，也是她过去几年里停留最久的地方，像一只被精心打造的金丝雀笼。
可如今，这笼子只让她感到无边的空旷和冰冷。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短暂的雾痕，又迅速消失。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雨夜，看到了十七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那年她八岁，第一次被带到富丽堂皇的苏家老宅。母亲卑微地低着头，紧紧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旋转楼梯上的少年，顾西辞。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居高临下，带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和疏离，扫过她们母女，如同扫过不相干的尘埃。
就是那一眼，混合着自卑、艳羡、和一种想要被看见、被认可的强烈渴望，在她心底埋下了执拗的种子。她是苏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而他，是苏家世交的少爷，是天上皎月，是她踮起脚尖、拼尽全力也想要触碰的光。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她追着他的脚步，考上他所在的中学、大学，挤破头进入他所在的公司，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再优秀一点，只为了他能侧目，能在他眼中留下一点痕迹。她熟知他所有的喜好与习惯，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烦躁时安静离开，替他处理无数公私琐事，甚至替他应付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伴。
她像个虔诚的朝圣者，跋涉在一条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以为终有一天能抵达彼岸。
直到三天前。
她亲眼看见他挽着最新一任女伴——一位家世相当、明艳照人的千金，走进珠宝店。那位千金指着橱窗里一枚璀璨的钻戒，娇笑着说着什么。顾西辞侧头听着，嘴角竟噙着一丝她从未拥有过的、浅淡却真实的纵容笑意。
那一刻，她心中那座建立在十七年时光里的、名为“或许有可能”的沙塔，轰然倒塌，碎得彻底。
原来，不是时间不够久，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人生选项里。她的十七年，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段无需在意的背景音，一个用得顺手却从未走心的存在。
心，像是在冰水里浸泡了太久，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她缓缓转身，环顾这间承载了她无数卑微欢喜和隐秘期待的公寓。一切都整洁、昂贵，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的气息。她的存在，在这里轻飘飘的，像一抹随时可以擦去的灰尘。
她走到书桌边，目光落在桌上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上。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男士袖扣，蓝宝石材质，是她用第一份薪水买下的，却从未有机会送出去。旁边，是一叠厚厚的机票火车票根，全部是往返于他所在城市的凭证；还有一摞工作笔记，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与他相关的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