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张离婚协议书皱得厉害,像是被人揉烂了又摊开。纸的右下角,那个我刻进骨子里的名字——苏晚衿,歪歪扭扭地蜷缩着。不是签的,是抖着手,一笔一划戳上去的。指尖沾了点油渍,可能是昨天做饭蹭上的。旁边另一个签名龙飞凤舞,沈默。他签得又快又稳,像扔掉一张废纸。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儿,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很陌生。是那个女人的香水吧。她就坐在对面沙发上,挨着沈默,手放在小腹上,微微隆起。她叫林晓蕊,名字和人一样,看着水灵无害。此刻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嘴角却悄悄勾着。

三个月前,我在手术台上,腰侧冰凉的手术刀划开皮肤。医生取走了我一个肾。他们说沈默急性肾衰竭,等不到合适的肾源了。我是他妻子,匹配度最高,救他命天经地义。

手术前一夜,沈默握着我的手,声音哑得厉害:“晚衿,委屈你了。这辈子,我沈默绝不负你。”他眼里的红血丝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我以为那是心疼。现在想想,大概是怕我不捐了,他活不成吧。

刀口刚愈合,钻心的疼。我躺在病床上,浑身没力气。沈默来看我,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神色有点慌,匆匆走到走廊接电话。门没关严,风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送进来。

“……嗯,检查结果出来了?……别怕,有我在……宝宝好就行……下午就过去陪你……”

我脑子嗡的一声。宝宝?谁的宝宝?下午?他下午不是说要给我办出院手续吗?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板冲上头顶,比麻药还厉害。我死死抓着床单,指尖抠进掌心,指甲断了也没觉出疼。

出院那天,沈默开着车。我坐在副驾,腰后的伤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他开得飞快,却不是回家的路。

“去哪?”我问,声音干涩。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先送你回你妈那。你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妈照顾你方便点。”他不敢看我。

“你呢?”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那片冰越结越厚。

“公司……公司最近太忙了。”他搪塞着,语气明显不耐。

送我到家楼下,他没下车,只摇下车窗:“晚衿,你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眼神飘忽,像急着去办什么大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傍晚的风吹过来,明明是夏天,却冷得我打了个哆嗦。腰上的刀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刚刚为他付出了什么。

几天后,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恢复得还行,但以后要特别注意,只剩一个肾了,负担重。从诊室出来,鬼使神差地,我绕去了妇产科那边。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我,越来越紧。

走廊尽头,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沈默。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穿着宽松的连衣裙,小腹明显凸起。是林晓蕊。她靠在他怀里,脸上是甜蜜幸福的笑。沈默低着头跟她说话,眉眼间的温柔呵护,是我从未见过的浓度。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腰侧的伤疤猛地抽痛起来,尖锐地提醒着我——我刚刚用身体的一部分,换来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