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火燎的六月

六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新集村的稻场上,热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滚,把空气都烤得扭曲变形。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像是要把最后一点生气都呕出来。

卫子光着膀子,只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短裤,趿拉着人字拖,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开水瓶,在滚烫的土路上小跑。开水瓶是军绿色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色的铁皮。

"要不是送水,鬼才愿意出门。"卫子嘟囔着,汗水顺着他的脊梁沟往下淌,在瘦削的背上划出一道亮晶晶的水痕。

他今年十三,正是抽条的年纪,胳膊腿细得像麻杆,却已经有了庄稼人特有的韧劲。两个开水瓶在他手里晃荡得有节奏,一个装着刚烧开的热水,一个装着从三伯家井里打来的凉水,加了糖精和白醋,是专门给父母解暑的"冰水"。

稻场就在村头,一片被石磙碾得平展展的黄土场院。场中央堆着小山似的稻谷,在烈日下泛着金黄的光。谷堆顶上插着一根短木棍,系着块塑料薄膜,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卫子的父亲老四蹲在场边树荫下,屁股坐在木锨把上,露出黝黑壮实的虎背熊腰。他一手拿破草帽扇风,一手抓着肩头的毛巾胡乱擦汗。母亲站在一旁,不时望望谷堆,又望望卫子来的方向。

"这个瓶里是开水。这个瓶是'冰水',才从三伯家井里打的,加了糖精和白醋。"卫子放下水瓶,一屁股坐在父亲身边的木锨把上。

母亲提起"冰水"瓶,倒满她的搪瓷缸子,递到父亲手上。然后又提起开水瓶,往父亲那个满是茶垢的大瓷缸里加满开水,茶叶在滚水里翻腾,热气蒸蒸上升。

父亲大口大口喝着"糖醋冰水",喉结上下滚动。"咕嘟,咕嘟",一杯见底。他咂咂嘴,来了一句:"舒服。"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父亲像被弹簧弹起来似的,猛地站起:"起来!"卫子反应也快,但还是慢了一步,木锨被父亲夺了过去,他的屁股直接坐在了滚烫的地面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父亲几乎是小跑到谷堆旁,一锨一锨地抛洒稻谷。母亲也放下水杯,拿了竹扫把站在父亲下风口。每抛洒一阵,或是风间歇时,母亲就快速却轻柔地扫去浮屑。长年的默契让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无需言语,无需眼神。

风歇,他们歇;风起,他们起。农人的靠天吃饭,在他们的一锨一帚中,完美诠释。

"老四,你也不怕热,大中午的,不要命?莫中暑了。"刚忙完田地回家的二伯路过稻场,冲父亲喊道。

"么办呢?听说这两天'还粮'的价格还可以,迟'还'早'还',总是要'还',想今天抢出来,明天去把任务还它。个鬼天,今年收成也不好,只能指望价格高点。"

二伯的消息无疑对父亲有着极强的诱惑,卫子甚至看到父亲在回话时,脸上竟然露出了减产后的第一丝笑意。

"是的,我也听说的,昨天湾里有几家去'还粮',今天也有几家,他们都说比前几天价高。并且,他们还说,粮店收得不严,有点秕谷,有点砂,甚至有点水份的,都'还'出去了。"

"真的?"父亲提高嗓门,脸上乐开了花。

价格高,且收购不严,这消息鼓舞着父亲,让他更加坚定了"今天抢出来"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