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渗进了骨髓里,怎么都挥不去。
顾凉染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诊断报告边缘。“晚期”那两个字的墨迹很重,几乎要戳破纸张。她觉得自己该有点什么反应,眼泪?崩溃?或者至少手该抖一抖?
但没有。
心里头那片荒了许多年的地,连杂草都懒得再长一棵。只是空,空得发冷,冷气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冻僵了四肢百骸。
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零星几个词撞进耳朵:“……积极治疗……希望还是……”
希望?
她近乎漠然地想,这东西跟她什么时候沾过边。
起身,离开诊室,脚步踩在走廊光洁的地砖上,没有一点声音。像她这个人,活了二十七年,在那么多人的世界里,大概也没留下什么响动。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裹挟着各种情绪,冲刷着她这座孤岛。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穿过人群,像逆着流的鱼,麻木地往天台去。
防火门沉重,推开时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楼顶的风瞬间扑了满脸,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喧嚣气味,猛烈得几乎让她站不稳。她深吸一口,那风呛得肺管子生疼。
站上天台边缘的水泥台,下面街道缩成玩具模型,车辆甲虫般爬行。高处视野开阔,城市巨幕在眼前铺开。
然后,它就闯了进来——
正对着医院的那栋摩天大楼,整面墙的巨型LED屏幕,骤然亮起盛大婚礼的画面。高清镜头精准捕捉到新娘的脸。
钟意。
她穿着量身定制的、据说由几位大师联手耗时半年打造的圣洁婚纱,头纱被风吹起温柔的弧度,露出那张无可挑剔的、幸福满溢的脸。她微微侧头,正对着身边的新郎,顾凉染的前未婚夫周廷,露出一个羞赧又甜蜜的笑容。周廷低头看她,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屏幕。
真是一对璧人。
司仪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传来,隔着这么远,依旧能听清那激动到发颤的语调:“……让我们共同祝福这对新人,永浴爱河,白头偕老!”
屏幕下方滚动着新闻标题:“世纪婚礼!周氏集团太子爷迎娶顾家明珠钟意小姐”。
烟花在屏幕里炸开,绚烂夺目。宾客的欢呼声浪潮一样涌来。
顾凉染静静地站着看着。
手里的诊断书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试图挣脱她的手指。
她低头,看了看纸上“顾凉染”那三个字,又抬头,看了看屏幕上钟意幸福洋溢的脸。
喉咙里忽然滚出一声笑,低低的,沙哑得不成调。
真可笑啊。
连死神都挑挑拣拣,先一步,精准地摁住了她这个多余的。
钟意呢?钟意永远在光里,被所有人爱着,连她不要的未婚夫,最后都成了钟意盛大婚礼的男主角。
风更大了,鼓动着她的衣摆,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她。
下面那个微缩的世界,车水马龙,没有一个人抬头。
她慢慢松开了手指。
那张判决书轻飘飘地被风卷走,翻滚着,倏忽就不见了踪影。
也好。
就这样吧。
她朝前倾身。
“凉染——!!顾凉染!回来!”
风里好像突然掺进别的声音,撕裂的,绝望的,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