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我们弄错了…是我们弄错了!凉染——!”
弄错?
什么弄错?是弄错了诊断书,还是弄错了……别的?
她涣散的神思凝滞了一瞬,几乎要回头。
但那念头只是一闪,就沉没了下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错了又如何?对了又如何?
她太累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顾凉染的。
连这条命,如今也不是了。
她闭上眼,最后一点意识里,浮现出的却不是父母的脸,不是周廷悔婚那晚的雨,也不是这二十年来钟意无处不在的、完美的笑容。
是那本日记。
钟意那本带锁的、精致的天蓝色日记本。
她很多年前偷看到的。在她十四岁那年,被钟意的爱慕者堵在厕所泼完冷水之后,她带着一身狼狈和恨意,用一枚小小的发卡,哆嗦着捅开了钟意书桌的抽屉锁。
她当时想找什么?或许是想找钟意的把柄,找一点能让她不那么完美无缺的证据,好支撑自己活下去。
她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漂亮的字迹,属于那个全世界都喜爱的女孩。
那上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
「怎么才能让顾凉染彻底消失?」
风猛地灌入口鼻,剥夺了最后一丝呼吸。
坠落的过程中,时间被无限拉长。
那本日记的后续内容,她从不敢回忆,此刻却纷乱地撞入脑海。
「……她今天又偷偷看我了,像阴沟里的老鼠,真恶心。」
「周廷哥哥问我,是不是讨厌她。我当然说不。我怎么会讨厌我亲爱的‘妹妹’呢?我只是希望她……不存在而已。」
「成功了。爸妈彻底忘了她的生日。她躲在楼梯间哭的样子,真好笑。」
「所有人都说我是天使。天使当然要完美无缺。所以,顾凉染,你怎么配和我待在同一个世界?」
……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答案就已经写好了。
她从来都不是多余的。
她是被精心策划、漫长谋杀的。
用微笑,用软刀,用所有人的爱,用她渴望了一生的那点温暖,做成了凶器。
真疼啊。
比癌细胞啃噬骨头,还要疼上千百倍。
意识是一块沉在水底的碎玻璃,模糊,冰冷,割得人生疼。
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压抑的抽泣、仪器单调的滴答、还有压低了嗓音却依旧尖利的争执。
“……怎么会弄成这样!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妈,您别激动,凉染她需要安静……”
“安静?你让我怎么安静!我女儿躺在这里!医生说她……说她……”女人的声音哽住,说不下去,转而变成一种崩溃的呜咽。
顾凉染的眼睫颤了颤,沉重得抬不起来。
肺腑间残留着高空坠落的失重感,风撕裂身体的剧痛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全身的钝痛,尤其是头部,像是被重锤敲过,闷闷地炸开一阵阵眩晕。
她没死?
怎么可能。
那样决绝的坠落,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响。
还有……那张诊断书。
晚期。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白。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比天台的风更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