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8-31 03:06:42

一、雪夜抄家

腊月初七,京城滴水成冰。

亥时的更鼓还未散尽,安定侯府两扇朱漆大门却轰然大开,铜钉在火把照映下像一排排猩红的兽眼。京兆尹高踞马上,素锦斗篷被夜风掀得猎猎作响,他抬手示令,锦衣卫便如泄闸的洪水般涌入府中。

我——谢昭昭,被两个粗使婆子反剪着双臂拖出绣阁时,身上只穿着极薄的月白寝衣。赤足踏在雪地,冰渣子瞬间刺破皮肉,脚心像被千万根烧红的针一齐穿透,疼得我倒抽冷气。然而更冷的,是四周的目光。

“通敌”二字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在我耳边来回拉锯。罪名来得突兀,却又滴水不漏:戌时一刻,锦衣卫在侯府偏门外截住一名黑衣人;黑衣人吞毒自尽前,吐出“内应”二字;随后,他们在我枕下搜出一枚蜡丸,丸内藏有北狄密信。那信笺上的字迹纤秀挺拔,与我日常所书一模一样,连收笔处惯有的飞白都毫无二致。

我抬眼,看见庶妹谢渺渺立在回廊尽头。她一袭鹅黄狐裘,衬得小脸莹白如玉,泪珠挂在睫毛上将坠未坠,唇角却藏不住一点几不可见的弧度。四目相对,她迅速低头,用帕子掩了半张脸,只露出微微发抖的肩膀,仿佛怕极了。我胸口一阵钝痛——原来人心可以演得如此逼真。

火把的光影里,老夫人的脸像一尊冷硬的白玉佛。她捻着沉香木的佛珠,一粒一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侯府养你十七年,锦衣玉食,名师教诲,竟养出只白眼狼。”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字字如钉,“逐出族谱,生死毋论。”

我张了张口,喉间却像塞了炭火,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我想喊一声“祖母”,却忆起半月前,她还在暖阁里拉着我的手,说昭昭的婚事她已替我相看了三家;我想喊一声“父亲”,却看见他端坐正厅,连眼皮也未抬。大雪落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不是不信我,而是信了也无能为力。

锦衣卫推搡着我穿过回廊,沿途仆妇小厮跪了一地。有人偷偷抬眼,目光里含着怜悯;也有人飞快低头,仿佛怕沾染晦气。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擂鼓,又像丧钟。

行至二门时,谢渺渺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姐姐,你为何要走错路?渺渺不信你是这样的人……”她的指甲隔着单衣掐进我小腿,生疼。我垂眸,看见她袖口绣着新开的木槿花——那是我上月亲手描的花样,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让开。”我声音嘶哑,却出奇地平静。

她仿佛被吓到一般,踉跄着后退,泪珠滚落,在雪地里砸出细小的坑。京兆尹不耐烦地挥手,锦衣卫便拖着我继续往外走。身后传来老夫人一声低喝:“把二姑娘扶起来,雪地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府门外,风更烈了。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我被推上青石板,膝盖重重磕在冰面上,疼得眼前发黑。身后,侯府大门缓缓阖上,铜环与兽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咣当”一声。那一声,像关上了我十七年的人生。

我身无分文,只攥住颈间一枚残缺的龟甲。龟甲边缘锋利,割破掌心,血珠渗进纹路里,像给古旧的河图纹上了新色。这是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她走的那年,我才七岁,只记得她指尖冰凉,把龟甲挂在我脖子上,声音轻得像风:“昭昭,莫怨,莫恨,终有一日,你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