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铁柱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兰子……你刚才听见没?” 抖得不成样子。
李凤兰猛地回神,低头看看熟睡的女儿,再抬头看向赵铁柱,眼里满是摇摇欲坠的惊疑。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能拼命点头,眼泪甩得乱飞。
赵铁柱深吸一口凉气,凉得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慌乱地从李凤兰怀里接过囡囡,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捧着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声音压到最低:“囡囡?乖囡……刚才是你在说话不?” 指尖止不住地抖。
萌宝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睡得小脸通红,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
煤油灯的光摇曳着,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光暗交错间,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正悄悄在这个八零年代的破旧土屋里,埋下了种子。
赵铁柱的掌心托着女儿软乎乎的小身子,那细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囡囡蹙着小小的眉头,长睫毛像两把安静的小扇子,睡颜毫无防备,看得他心都化了。喉结重重滚了两滚,他屏住呼吸,几乎是挪着身子,将孩子轻得像片羽毛似的放回李凤兰怀里。夫妻俩四目相对的瞬间,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未散的惊魂——囡囡那番话太具体了,高考被顶替的细节、农机站学修理能当工人的门路,桩桩件件都戳在最痛的地方,绝不是一个八个月大的婴儿能随口胡诌的。
后半夜的土屋静得吓人,只有梁顶上老鼠跑过的细碎声响,偶尔夹杂着窗外几声虫鸣。炕那头的赵铁柱没再翻身,宽阔的后背绷得像块紧实的木板,显然是一夜未合眼;李凤兰则睁着眼睛望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报纸上的字迹在昏暗里模糊一片,直到煤油灯的光晕渐渐黯淡成一小团,灯芯“滋”地一声燃尽,窗纸外终于透出蒙蒙的鱼肚白,她才敢轻轻摸了摸囡囡温热的额头,撑着炕沿,像怕惊碎晨露似的,蹑手蹑脚坐起身。
“你要干啥?” 赵铁柱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熬夜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其实整晚都竖着耳朵,生怕错过妻子和女儿的半点动静。
李凤兰攥了攥袖口——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衣角都磨出了毛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回趟娘家,把当年高考的事问清楚。” 那个压在心底的疑团,被囡囡的话一挑,再也按捺不住了。
赵铁柱猛地坐起来,破旧的炕席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悠长呻吟,像是要散架似的。他盯着李凤兰的侧脸看了片刻,见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动摇,便粗声粗气地说:“俺跟你一起去!” 他太清楚丈母娘王桂英的偏心,也知道李红霞的泼辣,绝不能让妻子一个人回去受气。更重要的是,他想亲自去问问,囡囡说的“农机站学修理”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可是庄稼人做梦都想的出路,能跳出农门,再也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
两人没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李凤兰找了块洗得柔软的旧花布,把囡囡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防止清晨的凉风冻着孩子;赵铁柱揣了两个昨晚剩下的粗粮馍馍,又往水壶里灌了些凉白开,牵着李凤兰的手,踏着田埂上的晨露,一步步往十里外的娘家赶。清晨的风裹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气,吹得人脖子发凉,李凤兰忍不住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囡囡的头顶,小声嘀咕:“囡囡,你昨天跟妈妈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