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阙,深似海。
巨大的青铜兽首吐着袅袅香烟,盘旋着升向绘有日月星辰的穹顶。陛阶之下,黑甲如林,戈戟森寒,无声地分割出帝国的威严与距离。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一种更深的、来自权力巅峰的压迫感。
我跪在冰凉如水的墨玉地砖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烙在背上——审视、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府工室小匠,竟敢立于这天下中枢,本身就是最大的僭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视线里只有自己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前方御座下那一片繁复厚重的玄色袍角。
“擢首,近前。”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能碾碎魂魄的重量,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层层荡开。是侍立在御座旁的中车府令赵高,他代陛下传话,尖细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钢丝,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依言稍稍抬头,膝行前进数步。两名郎官上前,将我手中捧着的木匣接过,谨慎地检查后,方才呈递至陛阶之下。
那木匣里,安静躺着的,是我耗费了整整三个月心血,几乎不眠不休才做出的东西——一架依据记忆中最粗浅的力学和机械原理设计的连发弩机。精磨的木材、削锉的青铜机括、紧绷的牛筋弦。它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粗糙,与少府匠作室内那些雕满蟠螭纹饰的礼器相比,寒酸得可怜。
但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始皇帝陛下,嬴政,就高踞在数丈之外的御座之上。隔得远,殿内光线亦不明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魁伟的玄色身影,如同蛰伏于深渊之底的巨龙,仅仅是无意间散出的气息,已足以令万民战栗匍匐。
郎官熟练地操作着弩机。
“咔哒…嘣!”
“咔哒…嘣!”
“咔哒…”
清脆的上弦声与弩箭破风的锐响交替响起,一声接着一声,速度快得惊人。十支三棱铜镞短箭被连续不断地击发,狠狠钉入数十步外的包铜箭靶,咄咄之声不绝,箭簇几乎攒成了一朵铁花。
殿内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仍不可避免的细微抽气声。那些垂首屏息的公卿大臣,那些如泥塑木雕般的郎官卫士,他们的眼神在这一刻都无法控制地发生了变化。那是超越了这个时代军工技艺的产物,是战场上足以瞬间倾斜胜负的杀器。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暴风雨前窒息的宁静。
然后,那御座上的身影,动了一下。
“善。”
只有一个字,从高处落下,如同磐石投入深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决定生死、予取予求的绝对力量。
“此弩,何名?”陛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期掌控至高权柄而形成的缓慢与不容置疑。
我喉头滚动,尽力让声音不颤:“禀陛下,此物…小人称之为‘克敌连弩’。”
“克敌连弩…好,甚好。”陛下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满意,“有此利器,朕之锐士,如虎生翼。天下虽大,再无不可踏平之地。献器有功,赏…”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