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柔而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切了进来,打断了那即将出口的封赏。
是一直静立御座之侧,如同影子般的中车府令赵高。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此刻挂着一丝冰冷的、探究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脸颊。
“陛下,奇技淫巧,虽可悦目,然则…”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回荡,“此等机括联动、借力巧发之妙思,结构之精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非我秦地匠工所能企及。臣,心中甚疑。”
他缓缓转向我,笑容愈发深刻,也愈发寒冷:“据臣所察,此人来历模糊,三月前突兀出现于咸阳郊野,言语怪异,衣饰殊常。而今又突然献上此等惊世骇俗之物…臣斗胆请问,此弩机之法,尔究竟从何习得?可是…六国遗孽所授?抑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诛心刺骨:“乃是包藏祸心,欲以妖器惑乱圣听,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上!
“哗啦——!”
殿角侍立的郎官卫士反应疾如闪电,腰间青铜剑瞬间出鞘半尺,沉重的脚步声轰然踏响,黑甲涌动,寒光闪烁的戈戟顿时从四面八方指向我周身要害!凛冽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我皮肤生疼,呼吸骤然困难。
死亡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当头罩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四肢百骸一片冰凉。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那些闪烁着死亡幽光的戟尖,本能地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玄色冕旒之下,始皇帝的面容依旧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他之前那一点点因利器而起的愉悦气息,已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猜忌。是帝王对于任何无法掌控、无法理解之事物的,最本能、最冷酷的猜忌。
赵高微微侧头,看着我在刀戟环伺下的狼狈,嘴角那抹冷笑几乎不加掩饰。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有无数念头疯狂奔涌。辩解?说自己偶得神授?说自己苦思所得?在赵高这句句诛心的指控和帝王深深的疑窦面前,一切关于技艺来源的解释都苍白无力,只会越描越黑!
必须破局!必须拿出一个他们无法质疑、甚至不敢质疑的理由!
一个深埋于记忆底层、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却又石破天惊的词语,在极致的恐惧压迫下,猛地蹦了出来!
就在一名郎官粗粝的手掌即将触碰到我肩膀的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那无形的压制,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却异常清晰地划破了大殿的死寂:
“陛下若不信!可愿亲随小人一探骊山地宫最深处的——‘天外飞铁’?!”
“哐当!”
一声轻响,是御座旁一名侍奉酒浆的宦官惊得脱手,玉杯坠地,摔得粉碎。
然而此刻,无人去顾及这小小的失仪。
整个咸阳宫前殿,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然掐断!所有动作、所有声音,甚至包括那弥漫的杀气,都在这一句话出口的瞬间,彻底凝固!
那些逼临眼前的戈戟顿在了半空。赵高脸上那阴冷的笑意瞬间僵住,细长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无法掩饰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御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