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一直稳如山岳的玄色身影,猛地向前一倾!

十二串白玉冕旒剧烈地晃动、撞击,发出清脆而急骤的碎响。一直笼罩在他面前的阴影随之晃动,终于短暂地露出了其后那双深不可测的帝王之目。

震惊!骇异!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被触及最深层秘密的极致锐利!

那双眼睛,穿越了数十步的空间,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万年。

一个声音,从御座的方向传来,缓慢、低沉,却带着一种几乎要压垮这偌大殿堂的恐怖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

“尔…怎知地宫秘辛?!”

那声音里,不再是纯粹的帝王威仪,而是混杂了一种更深沉、更近乎凡人般的震动与惊疑。

环绕我的戈戟,微微向后撤了半分。那冰冷的死亡威胁稍缓,但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却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降临。

整个大殿,静得能听到香烟盘旋上升的细微气流声,能听到殿外远处风中旌旗的猎猎作响,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撞击耳膜的轰鸣。

我跪在冰冷的玉砖上,能感觉到额角有冷汗缓缓滑落,滴落在手背,冰凉一片。

嬴政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冕旒渐渐停止晃动,但那双重瞳深眸,透过珠玉的间隙,一瞬不瞬地锁定着我。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皮肉,直刺入灵魂深处,审视着我最隐秘的来历。

赵高脸上的惊愕已迅速收敛,重新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阴沉,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他看看我,又极其谨慎地瞥向御座,不敢再多发一言。

殿内的公卿大臣们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个个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骊山地宫,天外飞铁…这是他们从未听闻,也绝不敢听闻的禁忌!此刻,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我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赌对了!这个词,这个从后世零碎记载和野史传说中看到的模糊词汇,竟然真的存在!而且,看始皇的反应,这无疑是触动了他最核心、最不容外人窥探的逆鳞!

但现在,我把自己推到了比刚才更加危险的境地——从一个来历可疑的献器者,变成了一个可能窥破帝国最大机密的人。后者,通常只有一种下场。

始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了御座。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抬起,又一根根地落下,轻轻敲击着青铜包裹的扶手,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跳上。

他不再看我,目光似乎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深邃无比。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众卿,”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帝王的平稳,但底下潜藏的暗流却更加令人心悸,“退下。”

“陛下…”赵高下意识地开口,似乎想劝谏什么。

“退下。”始皇帝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唯!”

以赵高为首,所有大臣、郎官、侍者,如蒙大赦,又带着无尽的惊疑与恐惧,躬着身,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脚步,潮水般退出了咸阳前殿。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合拢,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