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启城高大的城门在冬日的寒风中巍然矗立,时维腊月十二,距冬至祭陵已过二十日,天启城的年味尚淡,寒意却愈发刺骨。 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蹄踏碎薄冰,溅起零星雪沫。马背上的青年将领身披风尘,肩甲染霜,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掩不住那股锐利如出鞘宝剑般的气势。正是镇京军统领戚昭廷的长子,戚乘风。

他刚从西北边陲换防归来,身上还带着塞外的粗粝风沙气息。离家数月,心中虽牵挂父亲与妹妹,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军中前程的盘算。他素来以戚家将门虎子自居,更渴望凭自身军功博取功名,而非全然倚仗姑母在后宫的权势。

然而,甫一踏入戚府,那股熟悉的家的气息却被一种无形的凝重和压抑所取代。仆役们低头匆匆行走,眼神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父亲戚昭廷并未如往常般在校场或书房,而是称病闭门不出,即便见了面,也是眉宇深锁,言语间多有保留,只叮嘱他安心在家,少问外事。

戚乘风心中疑窦丛生。他并非蠢人,立刻动用自己在京中的旧部关系暗中打探。零碎的消息汇聚而来:东宫与南宫争斗日趋激烈,戚家被卷入漩涡中心,姑母戚贵妃频频施压,而妹妹明玥……竟被以“静养”之名,近乎软禁于南宫之中!

得知妹妹处境,戚乘风又惊又怒。他立刻依循礼制,上书请示,欲入南宫探视胞妹。然而批复很快下来,措辞委婉却不容置疑:“太子妃凤体欠安,需安心静养,暂不宜探视。”

官路不通,戚乘风忧心更甚。他冒险花费重金,买通了南宫一名负责采办杂物的小太监,设法将一封寥寥数语、询问安好的家书,藏于一盒新进的胭脂水粉中,送到了戚明玥手上。

当戚明玥在嬷嬷冰冷的注视下,颤抖着打开那盒胭脂,摸到夹层中那封薄信时,眼泪几乎瞬间决堤。兄长的字迹熟悉而有力,简单的问候却如同利刃剖开她连日来的恐惧与委屈。她多想将父亲的危境、姑母的逼迫、太子的威胁全都倾诉出来!可她不能。最终,她只能强忍泪水,借口试色,用眉笔在一张极小的纸片上,以颤抖的手写下:“兄安?妹暂安。父危,慎言。” 而后又寻机将纸片塞回原处,盼能送回兄长手中。

收到妹妹隐晦却惊心的回信,戚乘风再也按捺不住。年轻气盛与护亲心切压倒了他本就不多的政治谨慎。

他竟直接策马至东宫,求见朱翊宇。

朱翊宇听闻他来,倒是见了。只是听完戚乘风强压怒气、询问戚家近况及妹妹境遇的话后,朱翊宇脸上那层虚伪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戚校尉,”他刻意用了戚乘风的军职,而非亲戚称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宫中之事,自有父皇母后圣裁,戚良娣在南宫静养,亦是父皇旨意。你不在军中效力,反倒关心起内帷之事,莫非是边关太过清闲了?”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戚乘风脸上。他霍然起身,脸色涨红:“殿下!明玥是我亲妹!我戚家……”

“戚家!”朱翊宇冷笑一声,打断他,“戚家世代忠良,更应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辜负圣恩才是。戚校尉,管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吧。送客!”

被毫不客气地逐出东宫,戚乘风胸中怒火翻腾,却又无处发泄。回府路上,恰逢朱翊英的车驾出宫。两人在宫道相遇。

戚乘风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位将妹妹“困”在宫中的南宫太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竟忘了礼数,目光锐利如刀地直刺过去,语气硬邦邦地:“末将戚乘风,参见太子殿下。”

朱翊英正坐于车中沉思,闻声抬眼,对上那双充满敌意和不忿的年轻眼眸。他神色未变,只淡淡颔首:“戚校尉回来了。”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已将其情绪尽收眼底,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戚昭廷之子,军中历练,血气方刚,与东宫不睦……或可为棋,亦需防范。

戚乘风见他反应如此平淡,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憋闷,冷哼一声,策马而去。

朱翊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深。

戚乘风冲动闯东宫、冲撞南宫太子的消息,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传开。

戚昭廷得知后,又惊又怒,立刻将儿子叫到书房,劈头盖脸一顿厉斥:“逆子!谁给你的胆子去东宫放肆?还敢冲撞太子?!天启城的水深不见底,暗流汹涌岂是你能看得清的?你这般鲁莽行事,是想把我戚家彻底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吗?!立刻给我滚回自己院子,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戚乘风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惊怒交加的模样,心中虽有不甘与委屈,却也知自己可能闯了祸,只得咬牙领命,被变相禁足于府中。

然而,就在戚乘风被关禁闭的这个夜晚,戚府突然乱作一团——

戚昭廷深夜突发急症,呕吐不止,继而高热昏迷,症状像极了旧伤剧烈发作后的凶险状况!

府中太医匆忙诊治,却一时难以断定病因,只觉来势汹汹。

戚乘风被惊动,冲到父亲病榻前,只见父亲面色灰败,气息微弱,顿时心如刀绞。他被困府中,父亲骤然病危,妹妹深陷宫闱音讯全无……巨大的无力感和危机感如同黑云压顶,瞬间笼罩了这位刚刚归家的年轻将领。

而戚贵妃安插的那位王副将,则隐在忙碌慌乱的人群之后,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