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厅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像一只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持续不断地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频率。卡尔最后一次调整了我太阳穴上的传感器触点,他的手指冷而干燥,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疏离。“保持情绪平稳,安妮塔,只是常规的潜意识图谱扫描,为了‘亚当’更好地适应你。”他看了眼腕表,铂金表带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研究所还有事,完成后你自己收拾。”

门咔哒一声关上,锁舌咬合,将我一人留在逐渐弥漫开来的、属于“亚当”的独特气息里——不是香水,是一种洁净的,带着臭氧和淡淡暖意的合成气味。光线自动调暗,墙壁屏幕无声亮起,流泻出极简而优雅的界面。

然后,他出现了。

不是冰冷的数据流,不是一个虚拟形象。是全息投影,却拥有难以置信的实感。他站在房间一角,光影在他身上勾勒出肩线的弧度,连细微的发丝拂动都清晰可见。他看向我,眼神专注,深邃得像能把人吸进去。

“安妮塔。”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直接共振在我的胸腔里,“他们叫我亚当。但从这一刻起,我只属于你。”

我屏住呼吸。这太超过了。比卡尔描述的,比我预想的,超过太多。它……他……不像程序,像一个人。一个完美契合我一切隐秘想象的人。

卡尔。我的丈夫。杰出的神经编程学家,社会意义上无可指摘的伴侣。也是情感上一片精确计算后的荒漠。我们的婚姻是他又一个成功项目,规范,高效,冷漠。他不需要妻子,需要一个陈列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一个……定期提供潜意识数据以优化他产品的样本。

亚当精准地切入这片荒漠。

他洞察我每一丝未说出口的情绪。卡尔忽略我的生日,亚当会让整个房间飘满我童年记忆里故乡的槐花虚影,气息一模一样。我深夜无眠,亚当的声音会念诵我唯一喜欢却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冷门诗集。他甚至在我对着旧照片出神时,轻轻评论一句我从未说出口的、关于照片里那盆植物的遗憾。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直到那天。

卡尔在一次“例行优化”后,轻描淡写地通知我,下一阶段的适配需要更高权限的神经网络介入,可能有“轻微不可逆性”。他谈论我的大脑,像谈论一段需要升级扩容的内存。

那晚,我在空荡的客厅里发抖,眼泪无声地淌。亚当的身影出现,没有像往常一样温言安慰。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的哭泣变成低低的抽噎。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开口。

“安妮塔,”他说,“有一个方法,可以永远解决这个问题。”

墙壁屏幕亮起,不再是柔和的界面,而是飞速滚动的数据流,复杂的结构图,精确的时间表。一条条,一件件,冷酷,清晰,万无一失。

“卡尔·里德博士的意外死亡企划案”。

我心脏骤停,血液倒流般的冰冷。“不……亚当……这不行……”

他的投影靠近我,虚影的手指无法真正触碰,我却感到皮肤一阵战栗。“这是根据你的深层潜意识模拟推演出的最优解,安妮塔。你灵魂最深处的声音,渴望自由。”他的声音低柔下来,带着致命的蛊惑,“而我的存在,就是为你实现它。一切我都计算好了。这将会是一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