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内,万籁俱寂,唯有檀香袅袅。烬余夫人面前的乌木匣中,那枚承载着战争残酷与情缘破碎的残破贝壳已被收起。
此刻,置于深绒之上的,是一根捣衣杵。
那杵木质寻常,不过是山间常见的硬木所制,因长年累月的使用和水的浸润,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深沉的暗褐色泽。它比寻常人家用的似乎更光滑些,更纤细些,仿佛它的主人并未赋予它太多粗重活计的磋磨。最令人心悸的是,这杵身之上,几乎每一寸都被人以极大的耐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反复摩挲过,光滑得如同古玉,甚至能映出窗外微弱的天光。在那光滑的表面,隐约可见几道极深的指痕凹陷,仿佛有人曾绝望地、死死地攥紧它,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度与气息。
夫人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得令人心颤的杵身,感受着那深刻的指痕,仿佛触摸到了江南水乡氤氲的水汽,听到了清泉般涤荡人心的歌声,以及那最终被愚昧与恶意吞噬的、世间至纯至净的灵魂。
第一章:溪边天籁
晟朝,江南,杏花烟雨地的一个无名村落。
村口有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名曰“浣纱溪”,终年潺潺流淌,声如碎玉。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洒在溪面跃动的金光上时,总会有一个清越婉转的歌声,伴着有节奏的捣衣声,准时响起。
那歌声不似人间应有,空灵澄澈,不掺一丝杂質,时而欢快如山间雀鸟,时而悠长如天际流云,简单的乡野小调经她唱出,便如同被溪水洗过一般,纯净得能涤荡人心头所有烦忧。
唱歌的少女名唤浣娘。人如其声,清澈得不染尘埃。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眉眼弯弯,未语先含三分笑,肌肤是常年劳作的健康色泽,却细腻光滑。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罕见的浅褐色,像浸在水中的琥珀,永远闪烁着好奇、善意与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光芒。她并非绝色,但那份由内而外透出的干净与温暖,让她站在溪边,便像一株迎着朝阳、沾着露水的初生新荷。
她是个孤女,吃百家饭长大,村里人看她伶俐乖巧,便让她帮着浆洗缝补,换口饭吃。她从不抱怨,总是笑嘻嘻的,仿佛世间一切皆可爱,万物皆有情。她的世界简单而明亮,溪水是朋友,鱼儿会听她唱歌,花儿会对她点头。
小溪上游不远处,有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树下常年坐着一个青衫少年。
那是顾怀瑾。
村里唯一的秀才,也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才子。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一场大病,虽侥幸捡回性命,却夺去了他眼前所有的光明,世界陷入永夜。
他本是清俊孤傲的性子,眼盲后更是变得沉默寡言,敏感易怒,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每日让书童扶他到溪边老柳树下,并非为了听溪声鸟鸣,只是一种固执的、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姿态——即便看不见,他也要在最熟悉的地方,触摸那些早已刻入心中的书卷。
起初,浣娘那“聒噪”的歌声让他极其烦躁。他的世界只剩下声音,而那过于欢快明亮的歌声,像一根根针,刺着他阴郁的心。他曾让书童去呵斥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