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娘被凶了，也不恼，只是吐吐舌头，安静一会儿。但第二天，歌声又会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只是音量放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日子久了，顾怀瑾竟也习惯了。那歌声成了他黑暗世界里一个固定的、鲜活的存在。他甚至能从歌声里听出她的情绪——今日是捡到了漂亮的卵石？还是溪里的鱼儿蹭了她的脚踝？
一次，他沉浸书中，试图起身摸索着去溪边掬水喝，却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冰凉的溪水中！
溪水不深，却足以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惊慌失措。他狼狈地挣扎着，呛了几口水，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攫住了他。
“哎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惊呼，一只有力的、微凉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奋力将他往岸上拖。是浣娘。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上岸边草地。顾怀瑾咳出呛入的水，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前所未有的狼狈让他羞愤交加，脸色铁青。
“顾、顾秀才，你没事吧？”浣娘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没有丝毫嘲笑之意。她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外衫帮他擦拭脸上的水渍。
顾怀瑾猛地挥开她的手，语气冰冷：“走开！不用你管！”
浣娘的手僵在半空，却没有离开。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还有那双虽然漂亮却毫无神采、此刻写满了愤怒与脆弱的眼睛，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她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声音轻轻的，像怕吓到他：“顾秀才，你看不见，这溪边的石头是滑的。下次要喝水，叫我一声就好啦。”
顾怀瑾抿紧唇，不答话。
浣娘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起来：“今天太阳真好，照在水面上，金光闪闪的，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对岸的杜鹃花开了一大片，红得像火一样。喏，你看不见，我给你摘一朵过来？”
说着，她真的跑去摘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小心地塞进他冰冷的手心里。
顾怀瑾下意识地想扔掉，那柔软的花瓣触感却让他动作一顿。
“你闻闻，香不香？”浣娘的声音带着期待。
他鬼使神差地，将花朵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带着山野气息的芬芳钻入鼻腔，驱散了些许冰冷的绝望。
“还有啊，”浣娘的声音又响起来，她开始细致地向他描述周围的景象，“柳树发芽了，嫩绿嫩绿的……水里有好多小鱼，尾巴是红色的……天上的云像棉花糖……”
她词汇贫乏，描述得甚至有些笨拙，却极其认真，仿佛真的要将这五彩斑斓的世界，通过声音，一点一点塞进他漆黑的脑海里。
顾怀瑾静静地听着，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他第一次“看见”了失明后的世界，通过这个声音清亮、心思纯净的浣衣女。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顾怀瑾依旧每日到柳树下“读书”，浣娘依旧在溪边唱歌洗衣。但她会时不时地跑过来，给他带来新开的野花，描述新飞的蝴蝶，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哼着不成调的歌。
一次，顾怀瑾忽然开口：“你总唱这些俚俗小调，可惜了这副嗓子。”
浣娘眨眨眼：“那该唱什么？”
“我教你。”顾怀瑾淡淡道。他开始教她识字，教她念诗，教她那些意境高远的词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