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的风总是裹着沙,但这个冬天,它裹来了雪。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坠落,将灰扑扑的忘忧镇染成苍茫的白。镇子最东头的“忘忧茶馆”里,炉火烧得正旺,水汽氤氲,模糊了窗外天地。
沈无言提着巨大的铜壶,穿梭在桌椅之间,为客人添水。他身形高瘦,动作有些迟缓,粗布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一截手腕,腕骨清晰分明。
茶馆里挤满了避雪取暖的江湖客,刀剑搁在桌上,带着风雪的味道。
“听说了吗?枯山老人...可能没死。”一个虬髯大汉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半个茶馆的人听见。
满堂霎时一静,只剩炉火上水壶咕嘟作响。
沈无言正给这桌添水,闻言,铜壶微微一顿,热水险些溅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继续倒水,动作稳得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胡扯!二十年前,多少高手亲眼见他坠入断魂崖,那地方鸟都飞不上来,人能活?”对面瘦削的汉子嗤之以鼻。
“可他尸体一直没找到...”另一人接口,“况且最近南边几个门派出的那几桩惨案,听说死状诡异,不像寻常手段...”
“心映武功?”有人声音发颤地说出这四个字。
堂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不是说那邪功随他绝迹江湖了吗?中者心神溃散,陷入自身最恐惧的幻境而死...若真是他回来了...”虬髯大汉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下来。
沈无言添完水,默默退回柜台后,拿起一块旧布,开始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茶具。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或许能看见他握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掌柜的老周头敲了敲烟袋,打破沉寂:“陈年旧事,有什么好嚼舌根的。天寒地冻,少说晦气话,多喝热茶。”
气氛稍稍活络起来,话题转向别处。
风雪渐疾,拍打着门窗。
就在这时,茶馆那扇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冷风裹着雪片卷入,吹得炉火明灭不定。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个女子。一身素青衣裙,已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肩头落满雪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她背上负着一具长长的、用粗布包裹的东西,形状似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
竟是个盲女。
她微微侧头,像是在聆听堂内的声音,随后缓步走进,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姑娘,打尖还是喝茶?”老周头迎上去。
盲女微微颔首,声音清冷:“讨碗热茶,歇歇脚。掌柜的,可否借贵宝地弹奏几曲,换些盘缠?”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人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自然可以,姑娘请自便。”老周头连忙道。
茶馆里众人见是个盲女,打量几眼,便又恢复了谈笑。
沈无言的目光却落在她身上。他看着她摸索着走到堂中角落的空位坐下,将背上那具长形物件小心解下,横于膝上。黑布解开,果然是一张七弦古琴,木色温润,似有年岁。
她净手,焚香——是从自己袖中取出的一个小小香盒,动作舒缓而虔敬,与这喧闹的茶馆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