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纤指轻落,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音符流出,嘈杂的茶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瞬间安静下来。
那琴声初时极低极缓,如雪落深潭,寂寂无声。渐渐地,旋律舒卷开来,竟似春风拂过冰封的原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之力。
角落里,一个原本因输钱而骂骂咧咧的赌徒,渐渐息了声,怔怔望着窗外飞雪,眼中戾气渐消。另一桌,几个正为琐事争执的行商,也莫名停了口,各自端起茶杯,脸上现出片刻平和。
琴音潺潺,并非欢快之调,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却奇异地抚平了人们心头的焦躁与不安。
沈无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琴音丝丝缕缕,钻入耳中,竟牵得他心口某处沉寂多年的地方,微微一颤。一种陌生的、几乎已被遗忘的情绪,如冰下微澜,悄然涌动。
他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想去听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盲女的琴音微微一转,一个清越的音符跳脱出来,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直直撞入他耳中。
沈无言浑身猛地一僵!
“哐当——!”
巨大的铜壶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脚边,热水四溅,白汽蒸腾。
全堂皆惊。琴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沈无言身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个盲女,脸色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老周头吓了一跳,忙过来:“哑巴!咋了?烫着没?”
沈无言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他急促地喘息几下,然后用力摇了摇头,弯腰想去拾那铜壶,手指却不受控制地轻颤。
盲女面向他的方向,蒙着黑纱的眼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微微偏头,极轻地蹙了一下眉,仿佛在疑惑什么,又像是在仔细分辨某种声音。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没事没事,水洒了而已,大家继续喝茶。”老周头打着圆场,示意沈无言赶紧收拾。
沈无言沉默地拿起抹布,擦拭地上的水渍。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再往那个角落看上一眼。
然而那盲女的琴声,却并未再响起。
* * *
夜深,雪停。
茶馆打烊,客人尽数散去,只剩一地狼藉。老周头清点完今日不多的进项,唉声叹气地回后院睡了。
沈无言住在茶馆阁楼上。一间低矮斗室,一床一桌一椅,便是全部家当。
窗外月华映雪,清冷的光透过窗纸,洒下一地朦胧。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
白日的琴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声音……那声音竟能牵动他死水般的心绪。
这很不寻常。
自从那年之后,他身如枯木,心若死灰,除了每日必要的劳作,对外界几乎已无悲无喜。老周头收留他,叫他“哑巴”,他便真是哑巴,不仅不能言,亦不愿“听”。
可那琴声,却蛮横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还有那个盲女……她最后看(或者说“感应”)向他的那一眼,让他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不安。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就在这时,窗外万籁俱寂的雪夜里,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