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抬手一推,保温杯“哐当”掉在地上,深褐色的茶水泼出来,溅湿了林薇的米色风衣。“你能不能别烦我!”他吼道,声音在车厢里回荡。

林薇僵在那里,递杯子的手还悬在半空,眼圈慢慢红了。她默默地弯腰去捡保温杯,动作慢得像个提线木偶。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婚礼那天,陈默给她戴戒指时手都在抖,他对着满堂宾客说:“薇薇,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

那时的誓言,如今听着像把钝刀子,割得人心口发疼。

大巴车拐过一道急弯,雨彻底停了。远处的山尖露出灰蒙蒙的轮廓,像头伏在天边的巨兽。林薇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陈默,我们离婚吧。”

陈默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开道蛛网般的纹路。他愣了几秒,猛地跳起来,座椅靠背被撞得“哐当”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离婚。”林薇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协议我签好了,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诺诺……我带走。”

“你做梦!”陈默的脸扭曲着,唾沫星子溅到前排座椅上,“林薇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借钱,你爸那肺癌能治?你弟弟能念大学?现在我遇到坎儿了,你想卷铺盖走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那个哭闹的婴儿都停了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对争吵的夫妻。林薇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闭了闭眼。有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来,滴在沾满茶水的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突然想起昨天收拾东西时,在林薇枕下发现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他又喝醉了,把诺诺的摇篮都掀了。我抱着孩子躲在衣柜里,听着他在外面砸东西,喊着‘都是你克我’。可明明是他把家里的积蓄都投给那个骗子,为什么要怪我呢?”日记本的边缘被泪水浸得发皱,字迹都晕开了。

车到站时,夕阳正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给站台镀上了层金红色的光晕。陈默率先下了车,背着手快步往前走,脊梁挺得笔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林薇慢慢收拾好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低头摆弄了半天,对我说:“小宇,谢谢你送我。”

“嫂子,我送你去妈家吧。”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堵得慌。

她摇了摇头,风衣下摆扫过站台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不用了,我去县城找个旅馆住。”顿了顿,她又说,“小宇,你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记得小时候他带我们去偷李大爷家的桃子,被发现后把我和弟弟藏在草垛里,自己站出来挨揍,回家的路上还把揣在怀里的桃子塞给我们,说“哥不饿”;我记得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在晒谷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喊着“我要让我弟也上大学”;我记得他第一次带林薇回家,紧张得把鞋都穿反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对我妈说“这是我要娶的人,您得对她好”。

可现在,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薇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了眼站在站台阴影里的陈默。他正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肩膀微微垮着,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远处的公交站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风衣的下摆在风里轻轻飘动,像只折了翼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