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许久才恢复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盯着那枚看似无害的琥珀胶囊,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接下来的三天,阿哲试图回避那枚胶囊。他完成其他订单,接待客户,甚至罕见地出门散步。但那段记忆的碎片如跗骨之蛆,日夜纠缠着他。

睡梦中,他反复回到那片树林,感受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的刺痛,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白天作画时,他会突然闻到不存在的血腥味,或感觉手上有黏腻的触感。

第四天清晨,阿哲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意识到逃避无用,这段记忆已经寄生在他的意识中。唯一的选择是直面它,将它转化为画作——这是他处理所有痛苦记忆的方式。

这次,他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加倍剂量的稳定剂,最强的神经隔离设置,甚至准备了紧急镇静注射器。

当记忆流再次涌入时,痛苦依旧剧烈,但这次他有所准备。他没有试图抵抗,而是让自己成为被动的容器,一段导管,让记忆完全通过他流向画布。

他放弃了画笔,直接用手、刮刀、甚至直接从颜料管中挤压色彩。浓重的黑、不祥的赭石、暗红如凝血般的色调被粗暴地涂抹在画布上。他刮擦、捶打、撕裂画布表面,仿佛在进行一场野蛮的仪式。

过程中,他时而哭泣,时而怒吼,完全被记忆中的情绪掌控。这不是创作,而是一场驱魔,一次献祭。几小时后,当最后一点能量被抽干,他瘫倒在地,意识模糊。

画完成了。

那是一片混沌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漩涡。浓黑、赭石与暗红色扭曲交缠,仿佛一个正在形成的黑洞,要吞噬所有光线。但在那漩涡的最中心,却有一小片区域异常清晰——是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的一只眼睛。

那不是惊恐的眼睛。那是一只死寂、麻木,甚至带着一丝诡异解脱的眼睛。是凶手在完成暴行后,看向自己灵魂废墟时的那一瞥。

阿哲知道,他画的不是凶案现场。 他画的是凶手的内心。是罪行完成后,那片被彻底焚毁的精神荒原。

他为这幅画取名《罪瞳》。

陈建明步入画廊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精心打磨的儒雅。他五十岁上下,衣着考究但不张扬,手腕上的表价值堪比画廊里最贵的作品。

“我需要一幅肖像画,”他对阿哲说,目光却已在四处打量,“听说你能捕捉人物‘灵魂深处的真实’。”他的微笑恰到好处,既表现幽默又保持距离。

阿哲点头,引导他参观作品,解释创作过程——当然,省略了记忆来源的真实性质,只说是“抽象情感可视化”。

陈建明看似随意地观看着,但阿哲注意到他对那些 darker 的作品格外关注。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罪瞳》时,变化发生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儒雅的面具碎裂了,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被精准肢解后的赤裸。那幅画没有指控他杀人,却剥开了他所有伪装,直接展览了他最核心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罪恶感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