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内,万籁俱寂,连时光流淌的痕迹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烬余夫人面前的乌木匣中,那对承载着血海深仇与情愫挣扎的断箭残玉已被收起。
此刻,置于深绒之上的,是一盏小小的药炉。
那药炉非金非玉,乃是由一种暗沉如万年玄铁、却又剔透似墨色冰晶的异石雕琢而成,不过盈盈一握,形制古拙到了极致,表面布满了细密如命运脉络般的冰裂细纹,透着一股来自洪荒的苍凉与神秘。炉盖紧闭,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仿佛自诞生之初便从未开启,也无人能开启。最令人心悸的是,从那无数深邃的冰裂纹路深处,竟隐隐透射出一簇幽蓝如九幽冥火的光芒,它无声无息、执拗永恒地燃烧着,仿佛自时间的起点便已存在,并将冷漠地持续至一切的终结。炉身触手温热,那热度却古怪地不达指尖,反而渗出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冰与火的悖逆在这方寸之物上诡异地交融。
夫人的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那幽蓝的火焰,只是虚悬其上,细腻的指腹仿佛已感受到那悖逆常理的冰冷炽热。她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那点不灭幽光,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执念如何如藤蔓般扭曲人心,爱欲如何疯狂地跨越生死界限,最终凝结成这盏永不熄灭的、既是希望之舟亦是永恒诅咒囚笼的诡异存在。
第一章:药石无医
晟朝南境,毗邻苗疆的十万大山深处,瘴疠横行,云雾终年不散。一座竹楼如同孤鸟筑巢,险险地悬于猿猴难攀的云雾崖畔,四周依着山势开辟出层层叠叠的药圃,奇花异草竞相生长,散发出浓烈到几乎令人眩晕的、混合着生机与腐朽的古怪香气。这里,便是“鬼医”石禹光的居所。
世人皆传他性情乖僻阴鸷,不见外客,医术却近乎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然求医者需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可能是至亲之血、毕生之魂。故而其名虽显,却鲜有人真敢踏足这片被迷雾笼罩的禁忌之地。
竹楼内,药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石禹光并非人们想象中的垂垂老矣的怪诞医者,相反,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俊朗,眉飞入鬓,一双眸子深邃如古井,专注于手中药杵时,闪烁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纯粹与狂热。他手中正握着一株形态诡谲的奇草——那草叶肥厚,色泽幽蓝,形态竟酷似一只有力的人手,指尖蜷曲,仿佛欲攫取什么。他正极其小心地用玉刀划开草叶表皮,收集那渗出的一滴滴粘稠如血的蓝色汁液,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情人的肌肤。
而在内间以素帘隔开的卧榻之上,躺着一个女子。她名唤叶蓁,曾是名动南诏、能让孔雀羞惭收屏的舞姬,此刻却面色灰败如蒙尘之玉,气息微弱游丝,长长的睫毛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如同一盏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即将彻底油尽灯枯的美人之灯。她得了罕见的“枯髓症”,生机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不可逆转地日夜流逝,纵是石禹光耗尽心血,搜罗天下奇药,也只能以霸道猛药勉强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延缓那必然到来的结局。
“先生……”叶蓁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将逝之人的透明感,“不必再……为我耗费这些……珍贵之物了……”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而哀伤地落在石禹光紧绷的背脊上,“蓁儿命薄……能在这云深之处……遇见先生……得这数月宁静时光……已是上天……最后的垂怜……我……我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