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第一次见到林动是在丈夫周慕云的画室里。那天北京下了场罕见的暴雨,画室的玻璃窗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
周慕云拉着浑身湿透的男孩进门时,林静正踮着脚整理书架顶层的画册。
“静静,这就是我常提的林动。”周慕云拍了拍男孩的肩,“从今天起住家里,跟我学画。”
林动低头喊了声“师娘”。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林静递过毛巾时注意到他手指关节处的茧,是长期握笔留下的。
那一年林静二十八,林动刚满十九。
周慕云是国内顶尖的油画大师,选徒弟出了名的严苛。能被他亲自带回家的,林动是头一个。
“老师,师娘,打扰了。”林动每次开口都微微躬身。他住进客房后总是清晨五点起床,帮林静准备早餐,再把画室打扫得一尘不染。
林静最初觉得不自在。丈夫突然带个陌生人回家,尽管那是个礼貌得过分的少年。
直到某天深夜,她起身喝水时看见画室亮着灯。
林动站在画架前,白色T恤沾满了颜料。画布上是未完成的百合,花瓣边缘透着光,仿佛真能嗅到香气。
“师娘。”他慌忙用布遮住画布,“吵到您了?”
“画得很好。”林静真心称赞,“比慕云最近的作品有灵气。”
这话出口她就后悔了。作为妻子,不该批评丈夫的作品。但林动只是笑了笑:“老师说我太注重技巧,缺乏情感。”
他撩起额前碎发时,林静注意到他眼尾有颗很淡的痣。
周慕云的教学方式近乎严酷。他经常当着林静的面把林动的画撕得粉碎。
“匠气!死板!你画的是尸体不是静物!”
林动从不顶嘴,只是深夜时画室的灯亮得更久。
林静开始刻意留些点心在厨房。有时是红豆面包,有时是蒸蛋糕。第二天总能看见空盘子被洗净放在沥水架上。
梅雨季节时,周慕云要去巴黎办展。临走前指着林动:“我不在期间,每天完成三幅速写。”
林静送丈夫到机场。周慕云拥抱她时闻到的是陌生香水味。她没说话,只是替他理好衣领。
那晚风雨大作。林静被雷声惊醒,起身检查门窗时听见画室传来压抑的呜咽。
林动蜷缩在沙发上,肩膀微微发抖。闪电划过的瞬间,林静看见他满脸泪痕。
“怎么了?”她打开落地灯。
林动慌忙擦脸:“吵到师娘了?我只是……做了噩梦。”
闪电再次亮起时,他明显瑟缩了一下。
林静想起丈夫说过,林动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她默默坐到沙发另一端。雨声敲打着玻璃,林动渐渐停止颤抖。
“小时候打雷,院长会让我们躲进地下室。”他突然开口,“那里没有窗户,听不见雷声,但有很多蜘蛛。”
林静把茶杯递给他:“现在不是地下室,也没有蜘蛛。”
“老师会不会不回来了?”林动突然问,“他带走了所有常用画具。”
林静心里咯噔一下。丈夫确实带走了所有重要作品,甚至包括书房里那幅定情时送她的肖像。